……红磨坊、洗衣船、杜松子酒、苦艾酒、大麻掺和着的迷雾亦如昨天、前天,飘着,荡着。艺术、人生、苦难、欢乐、迷思、咒骂、沉沦、发迹——一刻也没有止息地纠葛,搅拌着——
然而,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莫迪利阿尼,永远消逝了。
淑女的红嘴唇,绅士的黑礼服,巴黎上层社会对艺术煞有介事的评判依然煞有介事、不疼不痒地继续着一一艺术品莫名其妙地永远是这些家伙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凡此种种并没有因为莫迪利阿尼的离去而改变,也不会因为莫迪利阿尼的离去而改变——星期天,也就是莫迪利阿尼离开人世的第二日,让娜·海布娜独自走到莫迪利阿尼的遗体前面,她最后一次凝视着情人那微微卷曲着的黑头发,直直的鼻梁,紧闭着的唇,莫迪利阿尼原来是这么美,这么英俊的家伙!一切代价都值得,只要让我能够爱莫迪利阿尼,只要让我还有机会爱莫迪利阿尼——她好想再听到莫迪利阿尼呼吸的声音,莫迪利阿尼的笑声,或者,哪怕是争吵,哪怕她最不喜欢的、骂人的声音——让我们再爱一次,让忧伤,让苦难见鬼,让生活那掺杂着心酸悲凄的滋味离我们远去,呵,我亲爱的迪多,你这个逃兵,你怎么就先走了呢,说走就走了呢? 吵架,那算什么,那也是爱的原因吧? 锅子哪里不会碰到勺子呢——让我们两人承担一个痛苦,让我们两人享受两份欢乐,多好! 你走了,怎么走得这么急,那些海誓山盟你没有兑现就走了吗? 你不是还没有画够我的人体吗?
莫迪利阿尼作品——时间的节奏急促起来......
——别了,我最亲爱的朋友,我的迪多。莫迪利阿尼——让娜想把这一切收摄在自己的灵魂深处,和自己合二为一,合二为一,合二为一!
不,应该是合三为一,其时,让娜,海布娜已经有了一个九个月大的胎儿,按常理,他或是她应该可以在母亲的肚子里面伸展一下手脚,和母亲亲热,和母亲交流的,向母亲撒撒娇的。
然而,这也没有影响海布娜冷静地选择一个十分凄美的方式来结束生命。
她的弟弟安得烈,几乎整夜陪伴着这个一句话也不再说的姐姐——从莫迪利阿尼离开以后,姐姐的生命好像也停止了——弟弟不敢合眼,生怕出什么意外,但让娜主意已定,依然准备在该走的时候毫不犹豫地走——跟着自己的丈夫莫迪利阿尼。
固执的父母终于把让娜接回家,关在五楼,那是一间佣人的房间,海布娜那一刻的心情我们无从知晓,她枕头下面藏着一把不知道从那里搞来的刀。
莫迪利阿尼作品最终,她也走了,去找莫迪利阿尼,找她心上永远的浪子去了。
一月的早上,风嗖嗖地往骨头缝里钻——黎明的天空如水洗过一般深蓝,地平线的尽头,朝霞悄悄地渲染着,好像莫迪利阿尼作品中常常出现的威尼斯红。让娜·海布娜吃力地挪动着怀孕的身体,轻轻合一下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又重新睁开,徐徐地拢了拢那我们已经熟悉的橘红色的头发,将几根撩着眼睛的刘海拨到耳朵后面,然后,掩好衣襟,推开那雕着花纹的木窗。
——她一纵身向墨沉沉的大地飞扑过去,死亡,像一片浪漫而悠扬的花瓣,张开,慢慢张开——从容不迫地舒展开那暖腥的壮丽。
……
五年以后,莫迪利阿尼的兄弟才把让娜从她独自安息的墓地移到莫迪利阿尼的身旁,朋友们在他俩的墓碑上深深刻下:
——“最后,他们终于一同在此安眠”。
(选自孟昌明《浪子的忧郁》江苏人民出版社 2016年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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