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水

（原载于微信公众号《文青不归路》）

（一）

多年后我在这座城市遇见素水的时候，才觉得生活真的很操蛋。

S城和多年前已有了不少变化，就像素水的短发，和当年相比着实成熟不少。

我们在一个商场碰到，素水十厘米的高跟让我错愕，她已不是当初那个白球鞋格子裙翩翩少女。

我说素水，按照小说的设定，我们至少也是应该在街角的咖啡店相遇才对吧，在商场会不会太low，没有一点情调；

素水说，小说和电视一样，除了咖啡店就没别的地儿了，就像每部电视剧都有“快走，别管我”这样庸俗的套路一样。

素水随手掏出一包烟，冲我挑了挑眉，我摇摇头说我不抽；

素水说真难得，你还是当年那个你，然后把烟又塞回烟盒，说那我也不抽了。

我说你不是当年那个你了。

素水说，不就是鞋跟高了几厘米吗。

（二）

一阵雷雨刚过，蒸发的热气和城市的尾气一起，把滚烫的路面烤得像个火炉。素水开着车，终于忍不住抽起烟来，我摇开车窗，把头尽量往外探。

我说你快灭了吧，抽烟也不好，更何况女孩子。

素水没说话，打开车载CD，一首Eason的《好久不见》飘飘渺渺的，被车窗外飞进来的风声带去很远。

我说素水，这歌还真挺应景；

素水说，我还是觉得你唱的好听。

我说多年没唱了，这歌也有点老了。

素水说，这几年你还好吗。

我啊，毕业之后就留在S城了，没什么好不好的，感情还算顺利，工作还算稳定，也没什么追求，平平淡淡就是。

素水说，这样不就很幸福吗。你看我，就没觉得幸福。

我说你看你这包包，至少也得好几千吧，在哪里发财了？

素水说，女人啊，找个好人嫁了才是最大的幸福。你看我还单着，对了，你记得大侃吗，就那个喝醉了就踹树的那个。

我说记得，他怎么了。

素水说，我后来跟了他。

我说，他会不会喝醉了把你当树踹了。

素水打开车窗，随手把烟头扔出窗外，划出一道弧线，掉在从旁驶过的车顶上。

7月的S城异常酷热，雷雨过后，城市像个巨大的蒸笼。

我懒洋洋的靠在车里，回想起素水当年的模样。

（三）

那年我还没毕业，来S城的一家企业实习。素水那时还是个翩翩少女，清澈的眸子总溢满了水。素水没念书，知道我是大学生，总是特别羡慕，问我大学里的生活。

素水说，听说大学里每天都能吃喝玩乐；

素水说，听说男学生和女学生随随便就能在草地上亲嘴，还没人管；

素水还说，听说很多堕胎的女大学生是吗，太可怕了，不过好刺激。

我说素水，这些都是道听途说的，你看我和大侃，像那种随随便就和女同学在草地上亲嘴的吗？

素水说，你像，大侃不像，因为估计没女同学愿意跟他亲嘴，哈哈哈。

素水在那家企业做前台，每天收收快递，送送杂志。素水说她的愿望就是能上大学，要是上了大学肯定有很多男同学想跟她在一起。但是她打小成绩不好，家里又让她出来工作，所以念完初中就辍学。

我说素水你是想上大学还是想上大学生，满脑子都是乌七八糟的东西；

素水说，想上大学生啊，你给我上吗。

我说，我很贵的，得付费；

素水说，多少钱，等我存几个月，应该可以。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看着素水清澈的眼睛，有些脸红。

实习的日子一天天过去，我们经常下班了就去吃烧烤，实习工资根本不够花，好在大侃他爸每月给他双倍实习工资的生活费，我和素水白吃白喝了大侃不少，但我们毫无愧疚感，因为大侃每次喝醉了都要踹路边的树，好几次被小区保安逮个正着，我和素水只能替他赔礼道歉。

大侃他爸给他在老家当地找了个好工作，大侃屁颠屁颠的就回去上班了。我和素水再也不能蹭吃蹭喝，当然也再也不用给小区保安赔礼道歉。

实习结束前的一天，我领到了最后一笔实习工资，去了那家常去的烧烤摊，准备请素水吃顿散伙饭。

素水那天穿的很漂亮，白色的裙子和高跟鞋。

我说素水，你怎么也穿上高跟鞋了；

素水说，他们说男人都喜欢女人穿高跟鞋，是这样吗？

我说是是是，快吃。

夏夜的虫鸣在四周的草丛里此起彼伏，我和素水推杯换盏。酒过三巡，夜深人静，我扶着穿着高跟鞋的素水摇摇晃晃的往宿舍走。

素水说你唱歌我听，我说我不会唱；

素水说你不唱我就踹树，一口酒气喷薄而出；

我说好好好，我唱。

我唱了一首Eason的《好久不见》，还没唱完，素水一手抓住我的衣领，说真好听。然后一个趔趄跌倒在地上。

我也有些微醺，趁势就坐在地上。昏黄的路灯投下暗黑的影子，素水微红的脸被灯光衬得泛黄。

素水挣扎着坐起来，从包包里拿出钱包，掏出一叠人民币。

我说素水你干什么；

素水说我攒了两个月钱，够不够上你；

我说别闹，你喝多了，我只收美元；

素水说，我没喝多，这里有3000，不信你数数，看我有没有喝醉；

我说我送你回宿舍吧；

素水坐在地上哭着说你是不是嫌弃我没有女同学好看，没有他们有文化。

我不知所措，我说素水我不喜欢你，而且我们不可能在一起的，我还有很长的路；

素水说，男人都是骗子，不喜欢我为什么要跟我喝酒，为什么要唱歌我听。

你能不能留下来，你留下来就在这工作，我可以把工资都给你。

我没说什么，背起素水送她回了宿舍，天亮的时候就离开了实习单位，从那以后再也没有素水的消息。

（四）

喂，想什么呢，素水说道。

我从回忆里醒过来，看着素水鲜红的唇彩和高跟鞋，突然有些伤感。

7月的晚风从S城悠长的道路上徐徐飘过，在耳边留下呼呼的响动。

我说大侃对你好吗。

大侃是个王八蛋，我们早散了，素水说。

我说为什么；

素水说你走后我很伤心，后来大侃回来看过一次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最后跟他了，可能是因为大侃有钱吧，也可能不是。

我说我没兴趣知道你们是怎么好上的，你告诉我你们怎么散的就行。

素水说，你就喜欢看我笑话是吧。

素水说后来她也辞职了，去了大侃的城市。后来大侃他家里知道，嫌我没文化，不同意。刚开始大侃还挺支持我，后来也可能是因为扛不住压力吧，渐渐对我冷淡了。再后来，我有一天不小心翻看他的聊天记录，才知道他在我回老家的那几天去夜店鬼混，和几个夜店女孩聊的火热，还带回家。

我说大侃真是王八蛋；

素水说，是的，男人都是王八蛋。

素水说，我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回到了S城。想想也对，我也配不上大侃，你们都是大学生。

车在一个红灯前停下来，素水又掏出一支烟，瞥了我一眼说，生活是不是很操蛋。

我说素水你别骂粗话，毕竟是女孩子；

一阵电话铃响起，素水接过电话，嗯嗯啊哦了几句，说了句，好的，这就来，就小心翼翼的挂掉了电话，语气极其温柔。我说素水你老公的电话吧，你听你语气温顺的像个小绵羊；

素水说，不好意思，我要上班了，只好下次请你吃饭了。

城市的夜慢慢来临，璀璨的霓虹点亮了S城的高楼大厦，空气里都是夜的微醺。

我说没关系，你去忙吧，把我放在前面那个路口的那个酒店吧，我今天住那。

素水愣了一下，说，好，然后一脚油门冲过去。

我下了车，冲素水挥挥手，我说下次有机会还能再见吧。

素水说，S城就这么大，很容易就遇见的。

我刚要转身，素水按了下喇叭，示意我等会。

素水说，喂，你是个好人，我想以前你说的是对的，你的路还长着呢。

我说素水，你的路也很长。

素水说，是啊，我的路也还长着呢……不跟你废话了，我要接客了，晚了客人要生气了，干我们这行就这样。所以说男人都是王八蛋。

（五）

素水摇上车窗，驶向更深的夜色和更灿烂的霓虹里。

我站在夏夜的微风里，想起多年前喝醉了的素水，想起喝醉了的大侃，想起很多个日日夜夜里，这黑如夜幕的人生。

素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