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年前的江湖,又是另一番场面。大唐盛世,群雄并起,正是江湖翻涌之时。武林盟主孟席天早有退隐江湖的打算,但魔教一日未除,他实在不敢懈怠。为今之计,只能把这烫手的芋头丢给别人了。
长安东城的街道上,终日热闹非凡,道路两旁有高档豪华的酒馆青楼,也有价格亲民的茶舍面店,各种贩夫走卒在自己的档口前卖力吆喝,但都不及一家算命摊口前围的观众多。
“来来来,算命啦算命啦,不准不要钱。”一个挂着“天师算命”旗帜的小摊口前突然挤满了人,熙熙攘攘的人声中尚能听到一把粗犷的声音。一位道士打扮的青年男子被人群挤了进去,待站定后只见摊口后坐着一位年纪不大,却粘满胡子的算命先生。
一位年轻的姑娘身着粉色衣裙挤进人群中,在众目睽睽之下娇羞地在摊前坐下,扇子半掩面,慢吞吞地向算命先生开口道:“先生可否......”
“姑娘可是想算姻缘?”那位姑娘尚未开口,算命先生倒是先帮她说了。
听到“姻缘”二字,那位姑娘更是娇羞地说不出话来,只是点了点头,露在扇子外面的耳朵火烧似的红。
“劳烦姑娘写一个字。”算命先生拿出纸笔递到她面前,顺势直勾勾地盯着那位姑娘看,半分移不开眼。而那姑娘也未在意,只是低着头匆匆写下一个“翀”字。
算命先生拿起纸张看了看,摸着胡子低沉着嗓子吟诵道:“‘鹄飞举万里,一飞翀昊苍’,果然是好名字,不知可是姑娘的心上人?”
那位姑娘脸红得更是厉害,把脸再藏进扇子后:“只是有幸一遇......”昨日黄昏,她到河边去洗衣裳,却不小心将一件衣裙弄到河里去了。她怕衣服会漂走,可自己又不识水性,正当着急时,一位少侠踏河而来,顺手撩起了她的衣服,递到她跟前:“小姐,你的衣衫。”她站在河边呆呆地望着他,一动不动,只记得他把衣服还了之后将手中的扇子打开扇了扇,冲她微微一笑,而那面扇子上就写了一个“翀”字。“奴家想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
原来,这就是她的来意。算命先生会心一笑,却把手往前一摊,另一只手摸着胡子摇头道:“难呐,难呐......”
那位姑娘自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掏出一两银子放在桌上,道:“奴家只有这么多了,还望先生指点指点。”
算命先生拿起银子往嘴边一咬,恩,是真金白银。塞进怀里后又掏出了一个绣着鸳鸯的粉色香包,向女子解释道:“此物名为‘姻缘香包’,只要你把它佩戴在身上,你的心上人就会闻香而至,从此与你日夜不分,生死不离。”
女子接过香包,手指摩挲着香包上的鸳鸯刺绣,开心道:“多谢先生,多谢先生。”说完便匆匆离开,估计是等不及要去找她的心上人了。其他人见这不过是些骗人的玩意,也就一哄而散了,只有刚才挤进来的男子还未离去:“孟师妹,你怎么在这里招摇撞骗了?”
算命先生正忙着收拾摊子,忽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吓了一大跳,抬头却见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冯师兄!”方才还是声音粗犷的算命先生,如今竟换了一副女子娇滴滴的喊声,紧接着又不顾礼节地直接抱了上去,恍若四周无人。
“孟师妹,你这是做什么?”冯源尴尬地四处望了望,连忙将孟卿瑶扯了开来,“你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了。”说着,双脸竟也红了起来。
孟卿瑶便是那位“算命先生”,她朝着冯源偷偷吐了吐舌头,抓着他的手摇晃道:“冯师兄,卿儿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你了,怎么,师父他老人家终于让你下山啦?”说着便把头往前一探,盯着他那红扑扑的脸颊。
冯源侧过身去,低头道:“是你爹派人来武当山,说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师父商量,你不知道吗?”
“我爹?”
长安南街,孟府。
“盟主大人,求求你给我个谋活的差事,我一定会好好报答你的,盟主大人!”孟府门前,一位身着布衣的乡野村夫被一群家丁轰了出来,但口中还是不肯放弃,急着求见武林盟主孟席天。
“你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武林盟主是你想见就能见的吗?”带头的一个家丁不屑地看着被推倒在地的村夫,开口警告道,“盟主大人正在接待贵客,要是你还在这里嚷嚷吵到了盟主,小心你的脑袋!”然后向身后的家丁吩咐道,“你们看好了,不许他接近孟府一步,要是他还吵,就打到他吵不出声为止!”说完便甩袖入内。
“是!”那些家丁应声回道,接着便将那人赶得再远一点。
那人被打得满身是伤却没还手,只是眼中充满了杀气,死死地瞪着孟府上的牌匾,以及那些打过他的家丁们,然后起身准备离去,没走几步就听到有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冯师兄,这就是我家了。”
那人回过头来,只见一个算命先生牵着一个道士打扮的男子,正当疑惑那把女子的声音出自何人之时,只见守在门口的两个家丁走向前来对着算命先生道:“小姐,您可回来了,盟主找您都快急疯了,今天府里来了几位客人,小姐您还是快进去换身衣裳吧,千万别让盟主发现了。”
孟卿瑶却不以为意:“什么客人这么了不起,有我冯师兄重要?”
躲在门口石狮后的无名男子看着那位声音甜美的女子,竟不知觉地被她吸引住了,很快,他双手握拳,双眼直直盯着孟府的大门口,内心愤愤道:总有一天,这里的一切都会属于我的!
“爹,你看谁来了?”孟卿瑶拉着冯源兴冲冲地跑进正厅,正好孟席天刚与人商量完要事。其他人正欲离席,没想到竟有幸得见孟大小姐——有武林第一美人之称的孟卿瑶。虽然不知她为何一副算命先生的打扮,但那精致的五官和甜美的声音还是让人忍不住想多看几眼。
孟席天笑容可掬地送走宾客之后,忽的板起脸来,转头盯着孟卿瑶:“吵吵闹闹的像什么样子!你今天去哪里了,满屋子都找不着人!”
孟卿瑶被父亲严厉地数落了一番后却若无其事,撇嘴嘀咕道:“屋子里找不着人,你不知道要到外面找啊?”
“你说什么?”孟席天又是一声呵斥,而孟卿瑶依旧风轻云淡,抬头望望屋顶。冯源看着小师妹,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然后上前来向孟席天拱手行礼,道:“武当弟子冯源,见过盟主大人。”
孟席天这才看到冯源,板着的脸又恢复了笑容:“源儿,你怎么来了?来,快上坐。”说着便迎客上座,“来人,看茶。”待丫鬟们把先前的茶盏换了新的之后,孟席天才开口问道:“怎么,你师父他还是不肯下山?”
冯源谢过了奉茶的丫鬟后,向孟席天回答道:“收到盟主的密函时,师父他正要闭关,所以派了弟子前来。”
孟席天捧起茶盏,轻轻吹开茶上漂浮着的茶叶,轻尝一口,摇头道:“你师父也真是的,三天不到两头就要闭关修炼,难不成他还想修炼成仙?”
“闭关了才好呢,不用整天都见到他那张臭脸。”孟卿瑶在一旁低声嘀咕着,愤愤有词。趁孟席天还未听到,冯源立马解释道:“盟主见笑了,自从一年前与天山派掌门玉玄子那一战之后,师父他受了点伤,所以才要经常闭关。不知盟主大人这次想要与师父商量些什么?”
孟席天望了望自己的宝贝女儿,忽然站起身来叹息道:“这盟主之位我已经坐了十年了,还是无法铲除魔教,我有愧于先主之托啊。”后又转身指向自己方才坐着的椅子,道,“这盟主之位,本就该是能者居之,我孟某人受之有愧......是时候要另选盟主了。”
“另选盟主?”冯源与孟卿瑶同时感到诧异,互望一眼后还没来得及询问,孟席天又开口道:“此次召开武林大会,除了想要选出新一任武林盟主之外,还有另一个重要的目的......”他忽然严肃地审视着自己的女儿,发现她真的长大了,越来越像她的娘亲,“替卿瑶选个好夫婿。”
“什么?!”孟卿瑶拍案而起,上前责问道,“爹,你到底在说什么啊?你想退隐我不反对,大不了我跟着你到乡下去种田,可你不能就这么随便地把我嫁出去啊!”
“胡闹!”孟席天向她喝了一声,“爹给你选一个‘武林盟主’做夫婿还不够慎重吗?怎么就成‘随便’了呢?”
“我不管,‘武林盟主’又怎样?不是我喜欢的我谁都不嫁?”孟卿瑶迎头上去,直直盯着威严的父亲,不肯退却一步。
“你——”早知如此,当初就不应该把她宠坏,孟席天呼了口气,一罢手,道:“那你说,你喜欢谁?”
“我......”孟卿瑶转头偷偷望向冯源,撇嘴道,“你平时又不准我出去,我待在家里谁也不认识,我怎么知道我喜欢谁啊。”说着,却低下头娇羞地拨弄着手指,嘴唇轻咬,满脸通红。
“你还好意思说?”孟席天听到这话可不乐意了,忍不住伸出手指直戳她的脑袋瓜子,“你说你每天有多长时间是乖乖在家里待着的?又有多长时间是在外面惹是生非?要不是我派人一路护着你,就你那招摇撞骗的招数,早让人给打死了。”说罢,将袖子一甩,双手附于身后,不再看这个不成器的女儿。
“我......”孟卿瑶这才知道父亲对她的关爱,一下子软下心来,“爹,女儿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胡闹了,你不要把我嫁出去好不好?娘亲已经不在了,以后谁来照顾你啊?”
孟席天看了一下已经十八岁的女儿,叹了口气,道:“你不用再说了,英雄帖我已经发了出去,下个月十五召开武林大会。”说着从怀里拿出一张帖子,递给她,“你要是有心上人了,就让他来争这盟主之位。”然后转身望向冯源,“源儿,这段时间你就在府上住下,房间已经给你安排好了,希望下个月十五你能代替武当派来参加此次武林大会。”
“是。”冯源拱手应道。
孟席天看了一下这两个年轻人,真的觉得自己老了,再也没说什么,移步离开正厅。
“爹......”孟卿瑶拿着没有写名字的英雄帖,望着父亲离去的背影,只觉得心里一沉,是从来没有过的难受。
这晚,孟卿瑶孤身坐在屋顶上吹着笛子,看着下弦月高挂在城墙上。院子里的凤尾竹嗦嗦作响,被月光映照在青石板上,却总有空缺。
“师妹,你的笛声比以前哀怨多了,还在为今天的事不开心吗?”冯源在自己的院子里听到笛声,知道是孟卿瑶又睡不着觉跑到屋顶上看月亮了。
“师兄......”见到师兄过来了,孟卿瑶便停下了笛声,双手抱腿,眼神依旧哀伤。
十年前,孟席天坐上了盟主之位后,他就把自己的宝贝女儿送到武当山上学武,孟卿瑶因此结识了冯源。两人青梅竹马,一起学武玩乐,倒是快活自在。十五岁那年,孟卿瑶的母亲病逝,她也就拜别了师门,回到家里守孝,照顾父亲。一别三年,他们在今天才重新相见,却遇上了尴尬的人生大事。
“师妹,你有喜欢的人吗?”冯源看着身边这位曾经淘气爱搞怪的小师妹,如今竟成了当今武林的第一美人,他真担心“娇弱”的她戴不上这顶大帽子。
“喜欢?什么是喜欢?是像爹爹对娘亲那样的,还是像师兄对卿儿这样的?”她收起了往日的嬉笑,一本正经地仰头望着师兄,眼睛里是看不到的深邃。
“我......”冯源被问得哑口无言,孟卿瑶继续问道:“师兄有喜欢的人吗?”
冯源被问得满脸通红,双眼流转,最后双拳一握,终于狠下心来,道:“除了师妹,哪还会有别人?”
“师兄——”听到师兄的告白,她高兴地又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他不放,“我就知道,师兄一定是喜欢我的。”
他似乎还没习惯这久违了的热情,尴尬地望着四周漆黑的一片,才舒了口气,轻轻抚着她的长发。这一刻,他们或许都明白了什么是“喜欢”了吧。
忽然,孟卿瑶猛地抽开了身,从怀中探出了一样东西——英雄帖。“我当是什么东西咯着呢,原来是这该死的帖子。”她抬头望了望师兄,忽的娇羞道,“师兄应该用不上这帖子了吧。”然后,转头丢掉。
“别——”冯源看着那个可怜的英雄帖就这样被丢在某个漆黑处,责怪地点了点她的鼻子,道,“你呀,怎么能乱丢东西呢?要是被不怀好意的人捡了去可怎么办?”
“那就让他捡呗,他要是敢来武林大会,师兄你就好好地修理修理他。”
翌日清晨,冯源一大早便来到东街那边,给孟卿瑶买她最喜欢吃的桂花糕,返回之时竟被一个男子挡了去路:“小娘子,怎么这么快就赶我回家啊?大爷我还没玩够呢。”
冯源眼疾手快,一手护住桂花糕,一手推开这个喝醉了的男子,抬头一看,旁边正是长安城里最大的青楼——万花楼。
“无赖!”冯源轻斥一声,转身便要离去,哪知那位男子竟然跟了上来:“哎呦呦,我哪里无赖了?大爷我可是给了钱的。”说着便探向冯源的胸口——“啊?你是男的?”那个酒鬼猛地被吓清醒了,看着冯源那一脸的嫌恶,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哎呀,大爷我可真是倒霉啊,出门就撞上个男的,晦气啊。”说着便打开了手中的扇子拼命地扇着,似乎想要将霉气都扇走。
而那面扇子上正写着一个“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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