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在武林之中,当以盟主孟席天为尊,而在朝廷上翻云覆雨的,却是一个曾经不起眼的李林甫。这些年来,他铲除异己,挤掉张九龄,自己坐上宰相之位;又在后宫之中兴风作浪,怂恿皇上废掉三个王子,最后还被封为晋国公。这一切要说起功劳,当以李林甫手下第一门客——梁宇翀为首。
冯源看着面前这位面容姣好,却不修边幅的浪子,忽地将手中的桂花糕向他头上砸去,幸好他身手敏捷,一个转身躲了过去。等他转过身来与冯源并肩站着时,他才看到那盒桂花糕砸向了身边一个路人。路人应声倒地,手中露出了一柄锋利长剑。
“上!”忽然,本来在路边的茶寮里喝着早茶的路人甲乙丙丁纷纷抽出桌下的长剑,大喝一声便冲向冯源二人。冯源知道这些人都是冲着身边那位“大爷”来的,但也义无反顾地抽出手中的剑,将他护在身后。
万花楼外一场厮杀,瞬间吸引了一群看热闹的观众。那位“大爷”站在人群里,悠闲地摇着扇子,当被旁人问及发生了什么事时,他一合扇,耸了耸肩:“不知道,估计是那位公子逛窑子不给钱吧。”
冯源听到他故意放大声地嚷嚷,悔不当初,只想快点把这些刺客解决完之后再去找他算账!
倏尔,十个刺客都挂了彩,听到有人说官府来人了,看热闹的人才匆匆离开。而那位大爷刚转身想走时,却被冯源一手抓起右肩,往城外赶去。
“说,你到底是什么人?”城外河边的草地上,刚落地的“大爷”晃悠了几下才站稳了脚,又被冯源劈头盖脸地问了一句。
他回过神来,忽然摇头叹气,道:“唉,世人真是健忘,我不过才退隐了一年,江湖上就没人记得我了吗?”说着,又拿出扇子用力地扇着,在冯源面前直晃悠。
冯源看着扇子上那个醒目的“翀”字,又看了看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贵公子打扮却透露出一股无赖气质的男子,转身面对着河流,道:“传闻李林甫手下的第一门客梁宇翀,在李林甫当上宰相时却无端地销声匿迹......有人说,他多半是被李林甫给杀了。”他转头看着这位放荡不羁的少年,实在没有半点传说中的样子——
五年前,江湖上忽然多了梁宇翀这么一号人物,人长得帅,剑耍得好,曾是长安城里万千少女的偶像,单是一个抽剑出鞘的动作就能迷倒一批人。可是他性格孤僻,从不与人交往,平时靠替官府捉捕犯人为生,也就是传说中的赏金猎人。
两年前他却投靠了李林甫,供他一人差遣,杀人越货无所不做。长安城里的少女们一面痛惜地看着他的画像一面抽泣,常常在脑海里挣扎:要是梁公子看上我了,我要不要不顾父母的反对跟他远走高飞?
就这样,被人们看好的梁宇翀“自毁前程”,成为李林甫手下的一条走狗。而那个时候,他才不过二十岁的年纪。
“我呸,普天之下谁有本事杀得了本大爷?”面前的大爷再度发话,摇着扇子不以为然。
“是吗?”冯源忽然脸色一变,手中长剑兀自翻转,向他直刺过去。梁宇翀眼神一定,扇子一挥将长剑挡了回去:“怎么着?你还真想要我的命不成?”他的语气里尽是紧张与害怕,但手中的扇子半分也不含糊,很快就反守为攻,向冯源招呼过去。
扇子内藏暗器,一发五枚铁镖,镖镖直击要害,冯源挡得费劲,只好顺势将铁镖原路送回。梁宇翀扇子一收,将铁镖收回,猛一发力竟又发出了十多枚铁镖。冯源也不甘示弱,运功将铁镖都定在半空,双手一送,将它们都打进河内。
“好家伙,把我武器都给扔了。”他似是有些恼怒,飞身向他直劈过去,冯源侧身一躲,又出剑探向他的腰身。他垫起脚,小蛮腰往外一转,分外妖娆。两人尴尬地互望一眼,又继续拼杀。
转眼已到正午时分,两人已过数百招,仍未分出个胜负,索性武器一扔,往草地上一躺,只是这个时候太阳正当空,两人都伸手挡在眼睛上,谁也看不到对方的动作。
冯源直奔主题,问道:“你当真是梁宇翀?”
“哟,原来还是有人记得的。”他言语中有些得意,却有半分凄凉——有人记得又如何?
“你当初为何会投靠李林甫,还要助他坐上宰相之位?难道你看不出来他是个野心勃勃的大奸臣吗?现在他目的达到了,就派人来杀你......你可曾后悔过?”冯源依然用手挡住眼睛,用平和的语调问出了江湖中的一大谜题。
梁宇翀却调侃道:“我还以为武当派当真有多清高,不问天下俗事,却没想到还挺关心朝廷之事。”尔后又一脸正经,反问道,“你们真的认为,我退隐是因为要躲避李大人的追杀吗?”
冯源还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是武当派的,后来想到可能是看出了自己的武功路数,也就不再多问了,继续问道:“那今天早上那些刺客为何要杀你?”
他依然耸了耸肩,道:“不知道,可能是嫉妒我比他们帅吧。”
“......”冯源实在是不懂得怎样和一个无赖聊天,只好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然后又听他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他的语气忽然变得沉重,冯源忍不住起身看了他一眼。没被遮挡住的嘴角不再嬉笑,喉结上下滑动,就像他此时忐忑的内心一般,虽然看不出他的神情,但能感觉得到他仿佛换了个人似的。
“恩。”
梁宇翀似乎感觉到自己在被一个大男人围观,也坐起身来,指着面前那条河流对他说道:“你去河里给我捉几条鱼上来,我吃饱了就告诉你。”
“......”冯源脸一沉,差点就一拳头招呼过去,但转念一想,不就几条鱼吗,有何难?于是起身走到河边,闭眼酝酿了一会儿,双手猛一发招,那条无辜的河流就炸了,还飞出了几条鱼。
鱼儿啪嗒啪嗒地落在草地上挣扎着,梁宇翀一愣,直直点头道:“厉害,厉害。”然后又抬头望向冯源,“你再到那边的树林里给我捡几条柴来。”
“你——”他还真把自己使唤上了?冯源拳头一握,真想像刚才炸河那样把他给炸了。
而他却不以为意,继续往草地上一躺:“你什么你呀,没有柴火怎么烤鱼?”然后一副“躺”着等吃的样子。
冯源瞪了他几眼,袖子一甩,就去捡柴火了——毕竟他自己也饿了。很快,他就捡回了柴火开始烤鱼,那娴熟的动作让梁宇翀直称赞道:“原来武当派的第一大弟子最厉害的招数是烤鱼呀,真是让梁某大开眼界了。”
“你知道我是谁?”冯源一直在武当山上习武,鲜少涉足江湖,怎么会有人知道他的名号呢?
“武当派掌门袁浩天的得意弟子冯源,虽然名声不如我,但梁某还是略有耳闻的。”梁宇翀一边说着,一边翻转烤鱼,想尝尝熟了没有。没想到刚送到嘴边就被冯源用小石子打掉了:“你可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你——”这时轮到梁宇翀不高兴了,顺手将冯源手中的烤鱼一把夺过,“急什么?吃饱不就告诉你了吗?”说着便大口地将烤鱼吃干净,只剩下一排完整的鱼骨头。“嗯,味道差了点,不如千禧楼的李厨子烧的鱼好吃,不过......勉强还行。”说着又拿起了第二条烤鱼,却被冯源夺了过去:“这么勉强就别吃,免得吃坏了梁大公子,那一堆疑问可就成了无解之谜。”
梁宇翀看着到手的烤鱼又没了,撇了撇嘴,又往草地上一躺:“你知道我爹是谁吗?”
“不知道。”
梁宇翀忽然对着天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爹是太平公主手下的一名大将,当年与李隆基那一役,可谓是轰动全天下,可惜,太平公主败了,我爹也死了......我就是瞧准了李林甫的能力与野心,才助他坐上宰相这个位子,好让他把唐室搞得一团糟,我也顺便能报个仇。”他平平说来,虽然能听出言语中的愁苦,但并未觉得为父报仇的欲望有多大。
“然后呢?你为什么又突然消失?李林甫好不容易才当上宰相,这才是你要报仇的开端,为什么又放弃了?”
“放弃......”他小声重复道,思绪又飘回到十几年前那一场死劫。作为太平公主党羽的亲眷,李隆基是不会留半个活口的。只有三岁的他被母亲藏在厨房的炉台下,用柴木遮挡身形,他才逃过一劫。他躲在洞内,听着外面亲人们的嘶叫声,闻着满屋子的血腥味,早就吓得忘记怎么哭了,即使是后来他爬出来看着满屋的尸首,他也没有流半滴眼泪。“不放弃又能怎么样?我的亲人是不可能再活过来的,还不如珍惜眼前人。”
“眼前人?”冯源好奇道,“难道是因为你找到了比报仇更重要的事情?”
“哎呀,这都被你猜到了,没劲。”梁宇翀依然一副满不在乎的神情,“那你再猜猜,到底是什么事情比为父报仇更重要?”
冯源转念一想,忽然想到了昨天找小师妹算命的那位女子,忽而调侃道:“莫不是因为梁大公子找到了他的一生所爱?”
“......”梁宇翀一个机灵坐了起来,佩服地望着他道,“知我者,冯兄也。”
“谁家闺女这么倒霉给梁大公子看上了?”
梁宇翀神情一敛,望着前面的河流道:“她叫‘紫夜’。”
“什么!”这下冯源可就不淡定了,“你招惹上魔教的右护法了?”
梁宇翀看着他一脸的惊讶,平静地解释道:“魔教怎么了?我也不是什么好鸟,倒也门当户对了。”
同样作为别人养的一条狗,性命从来就不值钱,是上天眷顾他们,让他们彼此相遇,惺惺相惜。在那个受伤的夜晚,无处可躲的他们只能找一处破庙藏身,柴火燃烧的两旁,是两个互相提防,从不开口说一句话的陌生人。后来相遇的次数多了,他开始询问她的名字,也会替她运功疗伤。两人互相扶持,熬过了那些最艰难的日子。
“可是,一年前,她忽然失踪了,江湖上再也打听不到关于她的消息。我也曾想过去魔教找她,可是我连魔教在哪都不知道......”魔教的人遍及整个江湖,却没人知道魔教的总坛在哪。“后来,我开始流连于青楼,夜夜笙歌,为的就是让她知道,知道我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天下女子都爱吃醋,她要是知道我负了她,她一定会来找我拼命的......可是,她还是没有出现。”
冯源在一旁听着,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只好小心翼翼地问道:“难道是她遭遇了什么不测?”
“不,不可能的。”他坚定地摇头道,“她身为魔教的右护法,要真是有什么不测,江湖上怎么会一点消息也没有?要是,要是她真的死了,魔教也会马上选出新的护法来,怎么会,怎么会像现在这般一点动静也没有......”他艰难地呼吸着,眼泪早已在眼眶了打转——当年亲眼目睹家人惨死在自己的面前时,他都没有流下过一滴眼泪,可这一年来,他发了疯似的寻找她,早就已经数不清哭过多少回了。
“梁兄。”这是冯源第一次这么称呼他,他伸手搭在梁宇翀的肩膀上,轻声安慰。
他忽然抬起头盯着天空,轻声一笑,又低着头望着草地,咬了咬牙:“我会找到她的......”然后抬头微笑着看向冯源,“对吗?”
“恩,我帮你一起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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