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惊,感觉不对,赶快向台前奔去,可已经太晚了,她已经站在台子的最高处,仍在唱着,狂风骤起,她的长发和衣服都迎风飘摆,我心头一凛,突然被巨大的恐惧包围,我发疯似地大喊,可她似乎已经听不到了,她转过身,张来双臂,高声地唱着,在她眼中,似乎一切都不存在了,观众,老板,她所认识的,不认识的,通通不存在,她的世界只剩下自己,她只为自己歌唱,她已经无所谓唱什么,怎样唱,唱得如何,通通不重要,只是唱着,唱着,自由地唱着,疯狂地唱着,高山,深渊,幽谷,寒潭……一切不过是幻觉,一切都是过往云烟,一切来源于黑暗,最后再归于黑暗,一切通通都不存在,通通,都不存在……
她从高台上坠落,似乎只发生在一瞬之间,我来不及反应,她就已经重重地摔在地板上,发出巨大沉闷的响声。 她的生命凋零了,她的年纪很轻,她该拥有更好的生活,可她选择亲手结束了这一切,可能烟花只有在绽放的那一刻是最美的吧,当她滚入尘土时,不会有人注意她,只能任凭蝼蚁爬满全身……
我抱起那女子的尸身,慢慢走出剧场。 雨,仍在下,土地已经被泡得很松软,我来到一处比较僻静的湖边,用双手一层层地扒开泥土,这工作很艰难,我必须时刻防止雨水把土坑冲平,试了几次都是徒劳, 突然头顶的雨消失了,我抬头望去,那个女孩正举着伞默默地站在我的旁边,我向她点了点头,手上加紧,不知过了多久,终于挖出了可以呈放一个人的土坑,我轻轻抱起那具尸体,把她放入土中,用土埋实,女孩把伞立在坟头。
“这样就不用担心她的墓被雨水冲开了。”女孩说。
“不怕被其他人拿走吗?”
她摇摇头:“没人会动死人的东西。”
“那你怎么办呢?”我问。 “和你共用一把吧,”她说:“今天我恰好一把伞也没有了。”
“恩,你现在想去哪儿,回家吗?”
“不,还不太想,”她说:“我的心情很差,想随意逛逛。”
雨之城,飘洒着难以停息的雨,冲刷去污浊,也清洗着记忆,没了记忆,痛苦也就不存在了,天已暗,灯起了,本就昏黄的光,被雨水映衬得更模糊了。
我们走得很艰难,前路不清,归路不明,只是走着,无暇想太多,心已经被什么冲洗了一遍,现在只剩下一片空白。
“这个城市在不断地坏下去。”女孩说,她的语气中充满了担忧。
“或许是宿命吧。”我叹了口气。
“总有方法让它好起来吧,或者至少,不那么坏下去。”
“也许吧,”我说:“办法总比麻烦多。”
“对了,你刚刚在剧场做了些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音乐会再次响起?”
“而且那音乐我从没听过,我……”
“我也没有,”我说:“只是心中想了个旋律,那音乐就自己响了起来。” 女孩一脸惊异:“这,是一种魔法吗?”
“如果你觉得是,那就是吧。”
“好厉害啊。”她显得很兴奋,转头向我:“那你一定有办法救这座城市了。”
“恐怕,要让你失望了。”
“可是你帮助过那个歌手,她……”
“可她还是死了,对吗?”
“不不,她的死是个意外,如果……”
“可她即使活着又怎样,继续被人消费,享受虚伪的赞美吗?或许死亡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
女孩不再说话了,显得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继续说:“我施展的那些魔法,会随着我的离开一起消失。”
“那,那个歌手。”
“我改变不了死亡,她是带着快乐的记忆死去了,那些魔法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永恒。”
“死亡,死亡……”她喃喃道,神色更加黯淡了。
我们来到街角的一家小店,店主是一位年轻太太,面容姣好,只是有些憔悴,身体也瘦得可怕,她的小店经营者食杂和各种小玩意儿,虽然不算赚钱,但也勉强对付吃用。
这些都是我们在之后的聊天过程中得知的,她是一个蛮温柔的人,这是我们第一次进到那家小店时,她留给我的感觉,当时她在抽一支烟,神情闲适,优雅地吐出一个个眼圈,任其飘散在空气中,我觉得那个场景很美,不由得看得呆了。
“要买什么?”她的声音很轻,柔柔地飘进耳朵里,让我仿佛置身云端,我一时竟没反应过来。
“想买点儿什么?”她见无人应答,便又说了一遍。
“哦,”女孩开口了:“我们也不知道要买什么,只是外面下雨了,天又这么晚了,我们能不能……” 那年轻店主没说什么,只是转身走向后面,不多时,拿出两把椅子。
“坐吧。”她说。 我们缓缓坐下,外面的雨声似乎小了些,不过,也许是错觉吧。
“情侣?”女店主问。
我们连连摆手。
“不是情侣,又再这么晚的时候出来,这种事还真是不常见呢。”
“只是偶然有事赶上了。”我解释道。 “偶然吗?那也难怪,”店主说道:“我去泡几杯茶来。”
“这太麻烦了。”
“不会,反正已经这么晚,不会再来什么人了。”她说着,又向后走去,不多时,端上几杯热气腾腾的茶。 我们道过谢后,接过茶,几口入腹,身体顿时暖和了起来。
“额,”女孩想和店主聊聊,但又不知该怎么称呼。
女店主好像也明白了她的意思。
“叫我烟姐吧,”她说:“来这里的顾客都这么叫。”
“恩,烟姐,你一个人经营这家店吗?”女孩问。 “以前是两个人,我和我家的那口子。”
“那他……”
“死了。”烟姐语气平静,像在说其他人的事。
“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什么,已经过去很多年了。”烟姐接着说:“人嘛,总有那一天,不过有早有晚,老天决定让谁死,谁就死,求不得,也避不得。” 烟姐把目光投向我,看得我有些发慌。
“我有什么不对劲吗?”我问。
“你不是本地人。”烟姐说。
“恩,我刚刚来到这里。”
“外地人来到这个小地方的情景可不多见。”烟姐的眼神突然变得锐利:“除非,你有什么特殊的目的。”
“特殊目的?”
“为了这城市的资源吧?”烟姐继续说:“有传闻说这城市的雨水中含有一种特殊的物质,可以毁灭一切的物质。”
“这……”
“你是晴之城来的吧?”
“晴之城?”
“我的丈夫就是死在晴之城的,和七个同城人一起去的,只回来了一个,丢了条胳膊,我也是从他的口中得到了我丈夫的死讯。”
“那里发生战乱了吗?”
“那里每天都在战乱,为了争夺资源,记得很久之前,在我小时候吧,是没什么雨之城和晴之城的,两座城是连成一起的,直到有一天,有人从晴之城发现了黄金,那是很珍贵的资源,于是,战争爆发了,枪支弹药所爆发出的气体改变了城市,拥有资源的那一面终年晴天,干旱,而我们居住的这里,成了雨城。”
“烟姐,你对事情的起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我问。 “第一个发现黄金的人,是我的父亲,他靠金矿发了笔财,之后就离开这座城市去向他处了,他曾想让我和他一起走,可我不愿意……”烟姐把手中的烟搭在桌子上,她刚刚的讲话语气很迷幻模糊,让我开始怀疑真实性。
“不相信吗?”烟姐似乎察觉到我的疑惑:“我也希望那只是个故事,虽然算不得好故事,但至少能让我知道那是假的。”
“有人找到了罪恶之匙,后面的人就很快跟上,很快,一切都变得难以控制了,”烟姐继续说:“晴之城现在有着三股主要的势力,互不相容,时有冲突,再加上时常铤而走险的新的淘金者,战乱就永远没个完,不想承受战争的人,就搬到了现在的雨之城,我也是其中一员,我也是在这里遇上了我的丈夫。”烟姐脸上露出了久违的微笑,像是陷入了一段美好的回忆中:“当时的他可真漂亮,一双大眼睛,像是紫水晶,人也挺拔。”
“你一定很爱他吧?”女孩问。
“是啊,”烟姐脸上闪过一丝绯红:“和他在一起,就感觉很充实,想想看,那是我一生中难得的几段快乐时光。”
“烟姐,你的年龄又不大,怎么就说起一生的话来了。”女孩说。 烟姐苦笑着说:“我没什么盼头了,就这样开开小店,混混日子,一辈子也就过去了。”
烟姐话音落下,我们都陷入了沉默,过了好久好久,女孩才喃喃道:“就这样过一辈子吗?” 烟姐笑了笑:“看我,老糊涂了,不该和你们年轻人说这些。”
“没什么,我刚好也想了解一下雨城的历史,另外,你刚刚说,这城市的雨水中有特殊的物质……”
“哦,”烟姐说:“我也提过,那只是传闻,传说,雨水中,含有的物质,可以让枪膛迅速冷却,提高兵器的使用寿命。”
“那确实是很珍贵。” “这消息最早是从雨城传出的,慢慢地晴之城的人便知道了,他们开始派人打听那消息的真伪,还有一些科学家会来尝试提取这种成分。”
“那,证实的结果如何?”我问。 烟姐摇摇头:“提取出雨中物质后,晴之城的人花钱买走了一批,具体效果,还没人知道。”
“那就只能慢慢等待了。”我说。 “晴之城因为黄金变成那个样子,谁知道雨之城会因为这特殊的资源变成什么样。”烟姐的语气中不无担忧。
“那还是希望它不会有效吧。”我说。 烟姐点点头:“这样最好,也能过几年清净日子。”
好久不见女孩说话,看她时,已经在趴在桌上沉沉睡去了。 “她太困了吧。”烟姐面露怜爱的神色,向我摆摆手,轻声说:“别把她吵醒了。”
“天这么晚了,外面的雨也没有要小的样子,你们今晚就先住在这里吧。” “这,不太合适吧?”我犹豫道。
“没关系,这店虽然不是很大,但也够宽敞。”
那夜过得很静,屋外虽有雨声,却在冥冥之中汇成一股独特的旋律,在空荡荡的街头交响,我们睡在床上,像是船只在茫茫无尽头的海上航行,周围是一片浓浓的雾,看不清方向……
晨光,毫无征兆地投向床头,天放晴了。 睁开眼睛,久违的明媚颜色让人恍惚。
“天晴啦!”我听到隔壁女孩欣喜的叫声。
“已经有几个月了吧。”烟姐说,她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意。 雨后的阳光,温润中透着温暖,现在还很早,但街上已经沸腾了。人们欢笑着,跳跃者,发了疯似的奔跑,丧失许久得活力,好像在这一刻又回到了每个人的身体里。
学校门口
“不进去了吗?”我说。
女孩摇摇头:“学校里已经没什么人了。”
“我们去四处逛逛吧,今天是难得的晴天呢。”
“你昨天一晚上也没回家,不要紧吗?”
“反正家里也没人,有什么关系。”她很无所谓地说。
天晴时,雨之城的轮廓便很清晰得浮现出来,街道与街道之间,笔直地相连,像是棋盘上的线,纵横交错,我和女孩在雨之城的棋局中移动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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