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拎着两大碗羊肉泡馍，又买了一包花生米，一盘葱油猪耳，一瓶衡水白干，一路往回走着，又想起了刚才在饭店里等羊肉泡馍时和店家的对话：“这是去看谁啊？”店家是随口一问，莫名也随口说是去看老卓，没想到那店家却惊讶了：“看一个疯子干什么？年轻人！”
“不，他不是疯子！”莫名有些恼火。
“他不是疯子，那就是你疯了。整天窝在屋里写什么诗歌，我就问他了，那玩意儿能顶饭吃？能当羊肉泡馍不？你猜那疯子说什么，说‘是情人，是恋人’哩，哈哈哈，十足的疯子。年轻人，看你还正常，可别和他走近了！”
“诗歌是艺术，你们不懂他。”莫名接过零钱，扭头就走。
“是艺术哩！是羊肉泡馍吗？能吃？是女人的x？能日？是艺术哩！哈哈哈……”
……
老卓喝过半碗温开水，状态好了些，面颊有了些红润，表情也活泛了许多。
莫名摆好桌子，洗净碗盘，打开羊肉泡馍，倒出花生米和葱油猪耳。起开酒，没有酒杯，就倒在碗里。老卓说：“咱们是搞文学的吗？这么喝酒有点儿梁山好汉的意思哩！”
两个人一边喝酒，一边吃着羊肉泡馍，就着花生米和葱油猪耳。老卓喝了很多，莫名不敢让他再喝了，就让他多吃菜，自己端了酒碗独喝，不知不觉就有了些酒意。
“老卓，你后悔吗？”
“后悔？”
“对，你要不写诗歌的话，或许不会搞成现在这样子！”
“我没有后悔过，人活着，要有追求啊，我坚信我追求的是最神圣的，我不愿碌碌无为虚度光阴！”
“可是，现在——”莫名看看老卓，环视一下四周。
“不错，论物质，我现在一无所有，但是我的精神是富足的，我的精神世界并不是苍白的一片，我富有得很哩！卖羊肉泡馍的知道顾城吗？知道海子吗？我知道！卖羊肉泡馍的能一边切着羊杂碎一边吟诵‘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吗？他不能，即使他能，那也不是诗歌的味道了。我能！仅凭这一点，我就比他富有多了。”老卓说得有些激动，忘了身患绝症，忘了过不了多久就要告别人世，竟忘情地吟诵起海子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莫名没有阻拦，让他吟诵吧，只有活在诗歌里，他才能感受到生命的存在。
“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这个可怜的男人还有明天吗？就让他活在此刻的幸福里吧！莫名费力地咽下最后一口酒，眼泪流了下来。
但是，老卓却未能将整首诗吟诵完，他已经快要虚脱了。额上、脖子上，汗珠滴滴答答滚下来。他倚在那里，一动不动，慢慢地闭上眼睛，表情很宁静、自然，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或许此刻他正在默默地享受着。
灶膛里还有火，莫名又向里扔了几块儿劈柴，回屋帮老卓重新躺好，掖好被子。老卓忽然想起了什么，指着外屋对莫名说：“柜子里有土豆，扔灶膛里两个，劈柴的炭火烤熟的土豆香哩！”莫名顿时感觉轻松了许多，从来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一直很沉重，直到见到了老卓那样的状态，心情就更沉重了。说来奇怪，刚才老卓的一句话竟使他一下感觉轻松不少，仿佛去到了另一个世界。那世界里，老卓没有得病，或许他压根不是什么诗人，也可能他压根就不喜欢诗歌。他们是朋友，他约了他来游玩，吃羊肉泡馍，喝衡水白干。吃喝过了，兴尤未尽，又坐在一处，用劈柴的炭火烤土豆。那是怎样令人陶醉的氛围呢！原来生活可以这样简单，生存还可以有别一种方式，可是，老卓却选择了最累的一种，深陷泥淖，却仍然执着前行，尽管看不到目标，仍然坚信，目标就在前方。
莫名掏出两个稍大些的土豆，扔进灶膛，折了一根木棒，挑了几块炭火压在土豆上面。
土豆烧熟了，老卓说得没错，还真香哩！莫名掰开了一个，放在桌子上晾着，扶着老卓坐起来，把土豆递给他。老卓咬了一口：“嗯，真不赖，你手艺不错！只是土豆不新鲜，不然味道更棒！”老卓的表现让莫名感到欣慰。这个可怜的男人还感觉着生活的乐趣，他还没有完全丧失对生活的信心，这些是莫名所愿意看到的。
“你也吃！”老卓贪婪地吃着，细细地品着，“今天真是吃了太多，从未吃过这么多，你来了，我很开心！”
莫名掰开另一个土豆，一边吹着，一边倒着手，真是烫呢。待热气散尽，咬了一口，老卓并没有夸张，这么普通的东西，如此原始的制作方式，竟有如此的味道！
两个人都吃热了，头上渗出一层密密的细汗。此刻，这间陋室里面又有了些许生机，仿佛死亡并不存在这里，这里是两个热爱文学的人的小天地，死亡离他们很远。两个人可以谈论文学，或者干脆说上一些家常也未尝不可，完全不必谈论与死亡有关的。
老卓没有把一整个土豆吃完，剩下了半个，今天，他确实吃了很多。天已经黑得严严实实了，天空有几片乌云，似乎要落雪的样子。远近人家的灯火还都亮着，烟囱向外冒着烟。不到八点钟，还不到睡觉的时候。不时传来几声狗叫，让人跟着心惊。
“睡吧，我有些累了，你自己找被褥，我不能帮你了。”
莫名帮着老卓躺好，找出被褥，展开，铺好，拉灭了灯，躺下。这感觉像是在乡下老家。
“最近有在写吗？”
“搞了一个中篇。”
“发表了吗？”
“还在等消息！”
“还写吗？”
“当然写啊——”
“能坚持就好，能坚持就好，咳，咳——”
“说说你的诗稿吧。”
“嗯，说说吧。”
“我刚才看了几篇，又有很大进步呢。虽然一时读得不大明白，但真是能触动心灵呢！”
“这里的每一篇，都是我呕心沥血所成啊，我多么希望有出版社能看好她们啊！”
“这个交给我，你放心吧，应该没问题，到时候拿了版税，可得请我喝酒啊！”
“喝酒，哈，咳，哈——一定，去我们这最好的饭店，吃羊肉泡馍。”或许羊肉泡膜是老卓这辈子吃过的最好的东西了。
“就吃羊肉泡馍啊？”
“还有——花生米——葱油猪耳——”
“还写诗吗？”
“写，我觉得刚刚摸出一点门道儿，我心里面正开着美丽的花儿呢，会有更好的诗歌被我写出来哩！”
“那真是好哩，我也常感觉诗歌是圣洁的、高贵的、美丽的花儿，写诗的人都是有灵性的，那是一种与常人不同的气质，这气质只有诗人的骨子里才潜藏着……”
莫名一时触发了情绪，发了很多感慨。旁边的老卓一直安静地躺着，莫名以为他睡了，便不再言语，独自望着外面黑黑的夜，想想这一天的经历，感慨万千。
外面起风了，吹得树枝呜呜呜的响。时候不早了，莫名还没有睡意，看了看躺在旁边的老卓，没有一丝响动，很安静，这一切仿佛是一个梦，一个不太真实的梦。莫名翻了个身，试图证明自己不是在梦境里，可是一切依然显得那样虚幻。或许真的是在做梦，明天天一亮，老卓就会精神十足地起来，带他去这里最好的饭店吃羊肉泡馍，还有花生米、葱油猪耳。
这个夜实在太漫长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