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拾书架，无意中翻出一本笔记本，蒙尘许久，细细翻开书本，纸质灰黄，看到所写文字，才发现是初中时记的。
语文老师总爱叫学生临摹名家楷书，那时文字书写工整，一笔一划，一撇一捺，字字细细缓缓雕琢。周末上晚自习，交齐周记后，全班同学笔直端坐在温馨书桌，摊开笔记本，认真摘录优秀作文本上的好词好句，或摘句抄段，无论是捧着文字优美的散文还是思维缜密的议论文，那感觉都是很美妙的。偶尔，抬望眼，窗外此时红轮西坠，玉兔东升，星光忽眨，还有微不可闻的蟋蟀声，很柔美。教室里安静下来，我们俯首边品读边慢慢记下来，字迹清晰，方方正正，纸张上留下窸窸窣窣的钢笔声，力透纸背。
那时的作文讲究开头须引人入胜，多为岁月变迁、四季更迭之类的排比句，增文章之气势；讲究首尾呼应，中间多分段；尽须引用诗词、名人名言，会为文章添色不少。
那会儿应试作文不能偏题，我不会写其他类型的，印象里写得最多的是议论文。考试主题大体是自信、坚强、诚信、珍惜时间……诸如此类。于是议论文的人物、事件等素材都成了“万金油”，其中这三位特别典型：苏东坡、司马迁、勾践，在诸种主题中游刃有余，屡试不爽。
我的作文被语文老师在课堂上读的最多时候是高中时代。有时语文试卷成绩发下时，讲试卷前，她总先挑作文题，接着专拣得分高的同学当堂朗读。读毕，分别点评各个作品的优缺点，还特意提到阅卷过程中遇到的低分偏题作文作对比，以发散性思维剖析材料作文所讲的主题。
语文除了写日记、周记外，还会有定期的作文课，大部分都是当堂完成，从小学到高中，字数下限从400到600，再跨越到800。那时真是抓耳挠腮，拼凑字数，写会儿，数会儿，更甚者把标点符号也计之。有时，为显字数之巨，择上行残留标点符号作下行顶格，这当然不规范。回首往事，会不禁莞尔，寥寥数语能说清楚什么。各种仿写题、扩写题可谓绞尽脑汁。作文类型总跑不出“一件有意义的事”、“扶老人过马路”、“和父母做家务活”……
几近语文考试，不是忙着诗词名句记读，而是专门腾出时间来略记两三篇优秀作文，以备不时之需。甭管用着与否，也不考虑是否偏题，最后总会在文中留下几句美腻的文字，不企能引得阅卷老师的目光，只求高抬贵手。
摘抄优秀作文亦是一门技术活。有时抄得精妙，当会赢得语文老师的青睐，恐有时也会闹出不少笑话。学生时代的周记、日记不知写过多少，抄过多少。有时，几不留意就把自己“写”成了外省人；会留下异于本地的产物，比如南方鲜见的高粱……一位同学的趣事儿令我记忆犹新：“我的爸爸虽然不幸患了癌症，但依然在病床上坚持写作……”彼时，他的父亲正在田野牧歌呢。
语文老师批改作文时，也分几种：
一、修改错别字，简单等级评定——优、良、中、差（或打分制）。
二、前者有之，兼初级评语。譬如，曾经我的一位小学语文老师，评语亘古不变——“你的作文就像一碗香喷喷的米饭，使人越想吃。”
三、划用美句，润色与修改，高级评语。这样的语文老师才是最可贵的。其一、勾划她所阅读这篇作文时，别开生面、画龙点睛的美言妙句，在发掘学生的闪光点，鼓励学生的同时，愿其更上一层楼；其二、修改病句，批阅文中不够精炼简明的句子，写下她的想法佐以参考；其三、段落分析，结合全文，或减段，或增段，或插段。其四、综合评定，写下客观的评语。
现在，我又重拾笔，写起文章来。因人生经历、阅读习惯、生活变迁、感悟思考之种种，文笔或较凝炼，思想或较成熟，观察或较细微，看问题或较全面。如今写文章，会注意遣词造句，斟酌许久；会考虑文章流畅度与整体性；会在写完之后通读几遍，增删修改；会把文字化繁为简；会丰富相关词汇，不会通篇使用一种动词，如看之类：瞥、瞅、望、俯视、仰视……
在各种文学写作的“注意事项”中，精心雕琢过的文字，虽不缺真情实感，却早失原生态的气息了。而那时出走的少年，归来仍是稚气未脱的少年郎吗？
而今，我很遗憾没能留下学生时代的各种作文本，一本不剩。若能回首重温昔日旧文，该是一番怎样的心境。会不会因那时的朴素所欣慰？或被那时的真情实感所感动？抑或因那时的青涩幼稚而啼笑皆非？尽管那时写的文字平庸，却是最真切，挥笔而就，一气呵成。
彼时的文字，再也追不上，也再未有过。
重读自己写的东西是种很神奇的体验，会有种疏离感，仿佛那不是自己写的。而让当下的自己再重写一样的话题，怕也因时而异罢。回顾自己的文字，是一件极其有趣且十分必要的事情。
人就是在回顾与总结中成长的。
想写时候就写，写出来才不算留有憾事，只为有往事可追忆。
之所以细微，是因为写字其实很容易，每日一篇，也不过二三十分钟，这件事儿，其实很小；之所以盛大，是因为日日写作的你，会因为这份细水长流，某日回首，发现不经意间，竟已飞渡千山。
这些，成为我们在疲惫生活里的英雄梦想，照亮孤独的微光，疗愈伤痕的药方，以及岁月在你身上走过的痕迹，留下的倩影。
2019年5月25日 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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