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曰:域民不以封疆之界,固国不以山溪之险,威天下不以兵革之利。得道者多助,失道者寡助。寡助之至,亲戚畔之;多助之至,天下顺之。
——《孟子》
一
提到湘西,你会想到什么呢?青山绿水、吊脚楼、傩堂戏、苗歌、银饰、摆手舞、琵琶裙、灌肠粑……,是的,湘西很奇、很美、很净,这是一片充满诡谲风情的境域,一块清新脱俗的土地,一个如诗如画、似梦似歌的江南水乡。曾有人说:“湘西的美,写在沈从文的书里,描在黄永玉的画里,唱在宋祖英的歌里”,厚重的历史底蕴,浓郁的民族风情,瑰丽的山水风景,构筑了湘西独特的自然和人文特色。当然,或许人们脑子里还会不时飘过一个特殊的群体,他们凶悍、嗜血、啸聚山林——那就是“湘西土匪”,这多拜《乌龙山剿匪记》、《湘西剿匪记》、《血色湘西》等影视作品所赐,土匪之于湘西,就如同黄沙之于西北,椰林之于海南,已经深刻于人们的脑际,成了一道化不开的阴霾或传奇。
古时候的湘西,号称“无处不山、无山不洞、无洞不匪”,据说解放前夕有土匪十万,大小股匪五六百支,土匪所到之处,十室九空,人民百姓在官、匪、霸三位一体的残酷统治下,饥寒交迫,苦不堪言,被称为“中国的盲肠”,故有“湖南未乱,湘西先乱”之说。湘西人历来民风彪悍,好勇斗狠,生来不怕死,用凤凰土话说:“死了卵朝天,冒死又恰饭”,更有人家世代为匪,专靠打家劫舍、拖枪上山谋生,一直到1965年,湘西最后两个土匪覃国卿与田玉莲夫妇才被剿灭,为此,中央军委还特地发表了声明:中国大陆最后一股土匪被歼灭!
作为土生土长的湘西人,小时候,我们就经常听闻土匪的残暴,历史课本里面就是这么写的,说古丈土匪张平是“天见张平,日月不明;地见张平,草木不生;人见张平,九死一生”,说新晃土匪姚大榜14岁就杀人,而大庸土匪覃国卿的梦想就是搞100个女人,杀100个男人,连他的老婆田玉莲都是抢来的……。而我的祖辈,谈起土匪来,更是咬牙切齿,爷爷说在溪岗河畔油炸坡上,有个西江洞,里面住着土匪“砍脑壳”(从名号就可以看出人们的愤恨),在湘西剿匪时,“砍脑壳”在洞里抵抗了十天,解放军动用了机枪、烟熏甚至是大炮,都无法把他干掉,直到有人乘着天黑,摸到洞口扔下成捆的手榴弹,才最终将之消灭。想起祖辈们所遭受的屈辱和苦难,我的眼睛顷刻湿润,从此,在我们幼小的心灵深处,懂得了土匪的血腥和残忍,懂得了正义与邪恶的区分,懂得了幸福生活来之不易——直到人民解放军的到来,天亮了,乌云散尽,湘西人民才最终“迈步走在社会主义幸福的大道上”。
二
成年之后,我开始对湘西匪患进行反思,因为无数的事实表明,中国历史上的许多所谓“事实”,是经过改造后的“说法”,史书记载不一定公正和客观,许多历史就是任人打扮的小姑娘——比如王莽,班固在《汉书》里对其大加唾骂,说他是“滔天虐民,穷凶极恶,流毒诸夏,乱延蛮貉”的乱臣贼子,老班似乎有意忽略了汉哀帝的骄奢淫逸、喜好男宠(断袖之癖),最后还死于春药过量,而王莽实际上是一位智勇双全、富有远见的社会改革家。
古时候的湘西地域辽阔,“经三百里,纬百二十里,周千二百里”,人称“大湘西”,又称“苗疆”,大致包括今日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1市7县、张家界地区(旧称大庸)以及怀化地区,境内沟壑纵横,溪流密布,崖穴深幽,武陵山、雪峰山横亘其间,酉水、沅水、武水奔流不息,其中有10余县处于湘、鄂、渝、黔、桂交界处,自古就属蛮夷之地。据沅陵史料记载,1951年,湘西总共剿灭土匪92081人,这个数字与“十万土匪”的说法接近,而当时湘西三地(今湘西自治州、怀化、张家界)人口加起来不过350万,相比于人口数,土匪未免多得惊人。后来,湘西土匪被招安一批,改造一批,镇压一批,还有一万余人被送去朝鲜参加抗美援朝,湘西匪患才逐渐肃清。
毫无疑问,“匪”之一词,在中国历史上是被误解最多的词汇,其实“匪”字最初的含义无非是指:不寻常、特殊的一群人。《水浒传》中宋江一伙未被招安之前,被朝廷称为“水洼草贼”、“宋匪”。五代十国的后晋时期,溪州刺史彭士愁(湘西土家族祭祀的彭公爵主)被称为“蛮匪”,明朝时期,湘西土家族民族英雄覃垕(hòu),被朱元璋称为“蛮贼”、“山匪”,乾嘉苗民起义时,吴八月、石三保等起义领袖也被称为“苗匪”,正所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换句话说,历史是由统治者书写的,对于任何敢于反抗统治秩序的人和事,不问是非缘由,不是斥之为“匪”,即是诬之为“贼”。
但是历史的烟云,掩盖不了事实的存在,越过消逝的时光,我们可以从厚重帘幕间的些许缝隙,窥探历史的本来面目。实际上,在湘西土匪之中,只有极少数职业惯匪,绝大多数属于“兼职”、随从,平时只是普普通通的农民。在我们湘西本地人的口中,打家劫舍、危害一方的匪徒,被统称为“抢犯”,而在历代封建统治者眼中的许多匪与贼,在湘西人眼中,都尊之为“王”,并受到祭祀的尊荣,比如彭公爵主、覃垕王、苗王、盘瓠大王等等。
土匪自然可恨,中央政府开展湘西剿匪,自然顺应民心,造福百姓,但问题是,不能因此而把湘西描绘成土匪窝,也不能把湘西人等同于土匪。事实上,在历朝历代的统治者与湘西人民的对峙斗争中,统治者同样做了许多非常残忍、阴暗、丑恶的勾当,比如明朝嘉靖皇帝曾悬赏,活捉一个苗人,奖赏5两白银,杀了一个苗人,赏银三两。乾隆年间,清政府实施“屯田养勇,设卡防苗”政策,湘西人民的大片土地,被屯兵圈占、被奸商抢夺,从而引发“乾嘉苗民起义”。最幽默的是,康熙年间,朝廷在湘西颁布法令,禁止苗汉通婚,违者杖打一百,仍要离婚,就连做媒的人也要杖打90大板,康熙爷连男女之事也要横插一杠,似乎忘记了自己原是满族——从此湘西民间流传“铜不沾铁,苗不沾客”的说法。
三
湘西为什么多匪?说到这里,就有必要回顾一下湘西的历史和特殊民情,并纠正几种错误的历史观。如今的湘西已然成了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典范,特别是我的家乡凤凰县以及花垣县等地,经济发达,百姓安居乐业,但在历史上则恰恰相反,翻开地图可以看见,湘西这个小地方,正处于中国内陆中央,东临洞庭湖——那是汉人聚居地,西枕云贵高原——那是西南少数民族的故乡,可以说,湘西是进入西南的门户,自古以来,多元文化、多个民族就在这里交汇、碰撞,擦枪走火的事情也属平常。加上湘西山多林密,土地贫瘠,这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地方,通讯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自然谈不上发展经济,正所谓“穷山恶水出刁民”——独特的自然地理、人文环境,造就了湘西人倔强、勇悍的性格。
湘西自古也是多民族聚居区,但是主要群体有三家:土家、苗家、客家(汉人)。土家族是巴人之后,自称“毕兹卡”,曾经在商周时期建立过巴国;苗族自称“果雄”,由三苗、盘瓠部落发展而来,著名的蚩尤是其早期首领,汉人将蚩尤描述为人身牛蹄、铜头铁额的怪物,而苗族则将黄帝、炎帝描述成作恶多端的魔鬼——当然,这仅属于历史问题,不代表现在的民族关系——俱往矣!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土家族与苗族世代杂居,有着诸多相近的习俗传统,比如都崇拜傩公傩娘,都敬鬼神、尚巫术,都过四月八、六月六等节日。古代史书把湘西人统称为:武陵蛮、五溪蛮、土蛮、苗蛮、峒蛮等等,由“蛮”字一词,可看出其中深刻的歧视(蛮字本意为粗野、凶狠、不通情理)。《诗经》上说:“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泱泱大国,跃然纸上,仿佛中华帝国自古以来就是大一统的——这也造就了人们心中的“天朝上国”观,但真实情况是这样的吗?
先秦时期,湘西属于楚国“黔中郡”,但当时尚处于原始社会时期,居民生活在以血缘或姓氏为纽带的部落中,部落之间各自为政,与外界接触不多;秦朝统一全国后,仍在湘西设“黔中郡”,汉朝改为“武陵郡”,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隋唐时期。就整体来看,隋唐以前的历代中央政府,是以谨慎的办法保护中华帝国,而不是通过无限的势力扩充,来统治贫穷又无利可图的湘西各蛮族部落,但是放弃湘西又有损“天朝上国”的名誉和主权,因而只能采取“以蛮治蛮”的策略。换句话说,只要湘西人不闹事,给足朝廷面子,中央政府即对表示归顺的湘西各部落,不予征伐,给予自治。实际上在那个时候,湘西老百姓只认部落首领,不知山外皇帝,既不纳粮当差,也不输赋供役,在近千年的时间里,湘西基本处于与世隔绝的状态,过着闲云野鹤般自给自足的生活,正如陶渊明在著名的《桃花源记》中所说:“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
“这也太不像话了,我堂堂大汉天子,手下带甲百万,疆域宏远,你小小的湘西竟然不认识我?”——可以想象历代统治者的愤怒,但转念一想,湘西只是个鸟不拉屎地方,又何须跟他们计较,反正那些野蛮人和动物也没啥区别。于是,在隋唐至北宋年间,朝廷开始在湘西实施“羁縻州”制度(‘羁縻’的本意是牵牛络马),这是“以蛮治蛮”政策的延续。湘西各部落首领依照惯例,定期朝贡,表示归顺,中央政府除了对归顺者授予官职、允许其权力世袭之外,也开始在湘西增加驻军,因而与湘西各族渐渐发生矛盾。
唐朝末年,藩镇割据,天下大乱,湘西各部落顺势而起,拥兵自立。939年,影响湘西历史进程的“溪州之战”爆发,溪州刺史彭士愁(即湘西人民祭祀的彭公爵主)与楚王马希范,大战于老司城(今湘西永顺县境内),彭士愁虽然战败,但马希范同样损兵折将,战争进入僵持阶段后,双方谈判,彼此约定:一、划疆分界,酉水之南归楚,酉水之北归彭士愁;二、互不侵扰,楚国军民不能随意进入湘西,湘西人也不能随便冒犯楚国;三、湘西自治,楚国不能在湘西征税征兵,湘西官吏由彭士愁任免等。为了使盟约神圣,不容背叛,双方在永顺县酉水河岸,立一铜柱,重5000斤,直径39厘米,高约4米,并将盟誓内容镌刻其上,称为“溪州铜柱”(全国第一批重点文物保护单位)。溪州之战的意义在于,确保了湘西独立自治的地位。
此后近800年时间,随着蒙古人入主中原,慑于元朝威势,湘西进入土司统治时期,形成了事实上的半独立王国。而历代中央政府,也基本遵守溪州约定,虽然与湘西各土司偶有摩擦,但大多采取息事宁人的办法。总体来看,在实施土司制度期间,湘西各族人民与汉区隔绝,形成“汉不入峒,蛮不出境”的局面,一直持续到清朝雍正皇帝全面实施“改土归流”之前。
当然,我说历史上的湘西是独立王国,并不是说历代朝廷无力征讨,而是统治者认为“得其地不足以供给,得其民不足以使令”,大动干戈,不仅劳民伤财,甚至会引发西南各少数民族反抗的连锁反应。加之湘西山多林密,土地贫瘠,人烟稀少,民风彪悍等缘故,统治者只能采取“经夷制夷”、听之任之的办法,好图个眼不见为净。
四
时间进入到明朝,随着中央皇权的加强,朝廷开始有意强化对湘西的控制,双方矛盾因此日渐加剧,特别是霸道强硬的朱元璋,开始在湘西施行“赶苗拓业”政策——“执值戈赶苗夺业,插标为界”,土家族、苗族的大量土地因此被官府、客家奸商夺取,湘西民族矛盾空前激化。据史书记载,自洪武元年至万历年间的二百年光景里,明王朝对湘西的征剿,累计高达三百多次,因而湘西民间有“三十年一小反,六十年一大反”的说法,比较著名的有明朝宣德5年,湘西凤凰县腊尔山苗王吴石尔、白大虫起义,起义军“掠清浪,杀官吏”,与三十万明军大战数十场;1436年—1460年,湘西芷江的李天宝,自称“武烈王”,引来明朝官兵七万人血腥围剿;1539年,凤凰腊尔山地区遭遇特大旱灾,苗民龙西波、吴黑苗揭竿而起,明朝廷再次调集10万大军“平苗”,起义军“据城防守、潜伏林篝、昼伏夜行”,与官军玩起了捉迷藏……。
可以想象当时大明朝堂上的画风,大致是这样的:“平定了、平定了,湘西终于安宁了”,满朝文武弹冠相庆。但没过几天……,“造反了、造反了,湘西人又反了……”,好不容易平息了一波起义,又引来另一波更加激烈的反抗。明朝派驻湘西的地方官员,整日担惊受怕,刑部郎中马协说他们“畏苗如虎,自视如鼠”,朱元璋的子孙也如鲠在喉,寝食难安,只能将湘西冠之以“中国的盲肠”。
回顾明代的湘西历史,可以说就是一部被征剿的悲壮史,也可以说是一部不为强暴、奋勇反抗的英雄史,正如湘西苗歌所唱:“山是命来林是家,一草一木不许霸;虎霸山来砍虎爪,豹占林来敲豹牙”,在一次又一次的反叛与征剿中,湘西人民生灵涂炭,明王朝也精疲力竭,最终得出了一个气馁的结论:湘西的蛮族是不可能被征服的,因此明朝政府决定修筑一道屹立于湘西苗疆的永久性屏障——它即可成为大明帝国强盛的象征,又能将湘西那些吵闹的野蛮邻居隔绝在外,它即是一项声势浩大的形象工程,又能清晰的传递中央政府的信息:“老子进不去,你们也出不来,不要扰了我大明皇帝美梦即可”。
明朝政府还特别规定:“东苗(熟苗)不能西进,西苗(生苗)不能东入”,一旦发现“生苗”(未汉化的苗民)进入城镇,官兵立刻擒拿,将其绑在高杆上,乱箭射杀!——可以想象那景象之惨烈!在明朝统治者眼中,湘西人就是一群化外生番,其“平蛮”政策的终极目的,就是为了“遏苗之来,截苗之归”。
明朝在湘西修筑的这条长城,就是著名的“南方长城”,于万历四十三年(1615年)动工,主要建在湘西凤凰县境内,跨山涉水,曲折绵延,长达三百余里,之后又向吉首市、古丈县等地延伸60里。但是明朝末年风雨飘摇,境外满清虎视眈眈,境内李自成、张献忠起义风起云涌,湘西人民自然加入了李自成大军,愤怒的苗民将此长城夷为平地——正所谓墙倒众人推,破鼓众人捶嘛。
据统计,明朝是继秦始皇后修筑长城次数最多的朝代,统治者不知反思自己的民族政策,不明“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却一味采用“修高墙,筑边防”的军事封锁政策,妄图拒敌于外,还自以为“天国王朝”千秋万代、固若金汤,最终却换来社稷崩塌,国破身亡——既可笑又着实可悲。
据说崇祯皇帝在死前哀叹:“诸臣误朕也,国君死社稷”。事实上,当时的满清虽然对明朝构成严重威胁,但是在袁崇焕、祖大寿等优秀将领的坐镇指挥下,有关宁铁骑、天雄军等的骁勇善战,仍然有保全河山的可能性,只是大明朝政昏庸,党争不断,宦官专权,加之天灾不断,就算崇祯皇帝17年间换了50个首辅大学士,就算他勤政爱民、龙袍满是补丁,那也是“下了山的菩萨——不灵了”,大明王朝内外交困,气数已尽,终于在起义军的欢呼声中,轰然坍塌。北方长城未能阻止清军入关,南方长城也成了断壁残垣——正是:“往事乾坤在,荒基草木遮;至今徒者骨,犹自哭风沙”。
五
我还记得小时候,坐车去阿拉营赶集,只见公路两旁绵绵的群山之间,苍茫的暮色下,一道模糊的暗影,如长蛇般蜿蜒盘亘,忽高忽低,纵横交错,直通远方天际,而且每隔一段距离,就会看见一个古旧的碉堡,耸立在群山之巅,碉堡看起来早已颓圮不堪,四周全是荒草野石,但依稀可见当初的气势和雄伟,特别是在夕阳的余晖下,碉堡又平添了几分清冷和诡秘。我曾好奇的问母亲:“为什么山上会有城墙呢?”,母亲告诉我:“那是边墙,边墙北边住着苗家人,边墙南边住在客家人”,母亲所说的“边墙”,就是我们现在说的南方长城。今日的南方长城焕然一新,与我小时候所见到的已完全不同,那是出于文物保护的目的,经过修缮改建的。
明朝修筑的南方长城,在满清入主中原之前,就被湘西人民摧毁,但是满清政府治理湘西之残暴,比明朝廷有过之而无不及,或许人们还会不时想起清军犯下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等罪行,《大清律例》中有36条关于苗疆的条例,例如禁止苗民私造兵器或者携带刀枪,勒令苗民纳粮当差,禁止内地人民无故擅入苗疆,苗人也不准擅入内地人民境地等。
“改土归流”之前,清朝基本沿袭明代“以蛮治蛮”的政策,依靠土司治理“熟苗”区,军事隔离“生苗”区,因而,生苗区内既不设官,也不纳赋,保持一种相对独立状态,同时,在生苗和熟苗区交界处,清政府大量设置卫、塘、讯、哨卡等据点,重兵把守,外地人不得随便出入,实际上是把湘西人分割包围起来。
康熙时期,清朝国势达到鼎盛,开始推行“改土归流”,雍正五年(1727年),雍正正式发布“改土归流”令,清朝开始强制在湘西各地设置府县,派遣流官,时任永顺土司彭肇槐说:“不改,有灭族之灾,所以不得不改”。乾嘉苗民起义后,清朝微微调整治理政策,在湘西实施兵民合一的“屯政”,实际上,所有政策的终极目的,都是为了武力征服、掠夺土地,并将湘西人变成佃客甚至是奴隶。
对于湘西人来说,政策上的歧视也就罢了,反正湘西人也不常与外界交往,但是清朝在湘西不断的蚕食土地,汉族地主、奸商、高利贷者的肆意侵吞,文武官员、兵丁的敲诈和凌辱,这激发了湘西人民的极大愤慨,在一些少数民族首领的带领下,轰轰烈烈的“乾嘉苗民起义”最终爆发,这是矛盾激化的必然结果,依照惯例,清朝政府依然将起义者称之为“匪”。
1787年(乾隆52年),几个贩卖耕牛的汉人,路经凤凰勾补寨时,被强盗抢劫了财物,官兵和差役闻讯而来,不问青红皂白,勒令勾补寨人赔偿,还从中大肆敲诈勒索,勾补寨人不服,石满宜等人起而反抗,随即,官兵800余人闻风而来,四处堵截,并开始了疯狂的屠杀,勾补寨200余户中,被杀19人, 被捉拿133名,石满宜等数十人被处死,史称“勾补事件”,这一消息传遍了湘西,激起了极大的民愤。
我们湘西有句话说:“砍柴不怕高山坡,造反不怕砍脑壳”,1795年正月,贵州松桃石柳邓、湖南永绥厅石三保,以及吴八月、吴天半等人,聚集在凤凰厅鸭堡寨副百户吴陇登家中,商讨松桃,永绥、凤凰、乾州等地苗寨共同起义,并提出“驱逐客民,夺还苗地”、“穷苦兄弟跟我走,大户官吏我不饶”的口号,因石柳邓的起义准备活动被官府发觉,石柳邓遂决定提前起义,正月十九日至二十一日,石三保在黄瓜寨,吴天半在苏麻寨,吴陇登在鸭堡寨,吴八月在坪垅,吴廷举在三岔坪,先后揭竿而起,湘西、黔东北一带人民纷纷响应,起义苗民越聚越多,湘西形势风起云涌,义军以乾州为中心,占据湘西,扫荡黔东,兵临四川,清朝地方守军望风而逃,清政府惊慌失措,迅速派云贵总督福康安、四川总督和琳、湖广总督福宁等统帅7省18万大军,兵分三路前来围剿,各路起义军与清军展开了殊死决战,同时尊称吴八月为苗王。乾隆皇帝在谕旨中对起义军首领大加诅咒,称要“隐诛其魂”。
起义军声势虽大,但武器落后,补给困难,兵力又过于分散,数次作战均受挫,战斗中,清军使用了大炮等先进武器,当年清军曾在宁远、锦州一带,被袁崇焕使用红衣大炮,打得落花流水,连努尔哈赤也抑郁而死,而如今清军却用大炮来对付苗民起义军了,起义军也有大炮,但那是用桐木做的,桐木表皮坚硬,掏空木心可以装填火药,只是威力可想而知。
乌巢河一战,是起义的转折点,起义军首领吴天半首先被俘,当即被清军押解京城,凌迟处死。清军遂集中兵力,围攻起义军的中心地区鸭堡寨,这时候,叛徒出现了,原鸭堡寨副百户和义军首领吴陇登向清军告密,致使“苗王”吴八月被捕,吴八月被捕后受尽酷刑,被关进木笼里,抬游各苗寨,脔割(切肉块)示众,据传吴八月每被割一刀,就对敌人猛喷一口鲜血,睹者无不恸哭,闻者无不垂泪。苗王被捕后,起义形势急转直下,1796年七月,乾州陷落,石柳邓与吴八月长子吴廷礼、四子吴廷义继续高举义旗,指挥起义军与清军浴血奋战,但终因实力过于悬殊,不得不退守石隆寨,1797年正月,在清军大兵围攻下,石隆失守,起义军以死相拼,终因势单力孤,最后全部壮烈牺牲。
乾嘉苗民起义对清朝统治造成了致命打击,朝廷耗费白银数百万两,损失一百一十多位将官,云贵总督福康安、四川总督和琳均死于乱军之中,这次起义过后,各地起义余波仍未平息,直到嘉庆十一年(1806年)春,轰轰烈烈的苗民起义,才最终被清军扑灭。有学者认为,乾嘉苗民起义使得大清帝国由盛转衰。
面对湘西人民一而再、再而三的反抗,清朝不得不调整政策,一方面坚持“屯田养勇”,另一方面开始推行文化教育,试图培育苗族知识分子和统治阶层,“以草捆草、以苗治苗”。而另一项重要的措施,就是在明代南方长城的基础上,重修长达150公里的“边墙”(南长城),其间设置碉堡、哨卡、关口一千余座,光凤凰县境内就建有军事设施八百余座,并且屯兵数万,时刻防范和镇压湘西人的反抗。现在的南长城就是清朝军事防御的最前沿,也是湘西人民与清军殊死战斗过的古战场。
六
历史能教给我们什么?法国文豪雨果曾说:“历史是过去传到未来的回声,是未来对过去的反映”。没有昨日的深邃,就没有今日的博大,没有今日的博大,就没有明日的宏远,历史带给我们的是精神,是回忆,是珍惜,是奋进,血与泪,蹒跚与抗争,构筑了一个民族的灵魂。
今天,我们站在修缮后的南方长城上,已经很难见到往日的废墟和残垣,但历史的沧桑、往昔的兵戈、童年的记忆,仍不时回荡在我的眼前。南方长城虽然记载的是昨天的故事,但时光的年轮,不应该抹煞我们祖辈们的足迹,端看那些苍老斑驳的色彩和裂纹,我们不仅要缅怀那些不屈的先辈,更要反思一个民族曾经的悲壮与坎坷。历史已经无数次的证明:得民心者得天下,失人心者失天下,真正能使天下长治久安的,不是孤立与隔绝,而是开放与包容,真正能使河山永固的,不是修的长城,而是心的长城。
湘西野老,632954232@。
2017年1月3日记于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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