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

曲临意的阿爹是临江府知州，一生清贫，阿娘是临江府世家大族的幼女，自小万千宠爱于一身，二人门第相差甚远，得以结缘已是难得，更难能可贵的是两人一直相敬如宾，从未有过争端。

不过在曲临意眼中这段姻缘却不见得有多好，阿爹对阿娘，在她看来比起爱，更多的是划清界限的疏离，怪的是阿娘竟也不在意。

幼时她便常听人说，阿爹能得知州的位置，多是岳家提携，可她亲眼看着阿爹日日为公务操劳，白日里在府衙办事，夜里也常在书房处理事务，休沐时更是不着家，连她这个唯一的女儿都不怎么见得到，哪里像那些依靠裙带关系上位的人。

阿娘摸摸她的头，温和笑道：“你阿爹是受我所累，即便他什么都不做，也是会被人诟病的。”

她这才知晓阿娘幼时被山匪掳去，虽未发生什么，却也是被流言所困，谈不上什么好的婚事，阿爹只身求娶，许诺阿娘一生安稳，只因阿娘曾无意间救过被地痞欺负的阿爹，几番周折，阴差阳错间又促成了父母的姻缘

门第在她心中第一次有了具体的形态，不对等的地位之下，无论做什么都是错，阿爹于临江府百姓的恳切辛劳，在他们眼中，是接受了朱门的提拔，身居高位也是受之有愧，阿娘的温良从容却是世家大族的教养，是理所当然，可阿娘也说过，她幼时被家中娇宠，最是跋扈，又何谈教养，如今这般模样，无非是岁月匆匆，被磨去了棱角。

她常感叹，若父母无甚情意，何苦维持这般疏离的夫妻关系，倒不如各自安好，阿爹气得拿起家规便要往她身上招呼，阿娘笑着拦住阿爹她才得以脱身，又于角落瞧见阿爹与阿娘相互对望，并不如她所想那般淡漠疏离，而是相知了然，又无奈宠溺，原是她庸人自扰，爱人的形态各有不同，但有一点无可辩驳，相爱无法掩藏。

曲临意不在乎世人眼光，只随心而为，不可否认是因为她有着不错的家世可以作为她肆意的底气，但阿爹许她在外游学，阿娘教导她常结善缘，她见过秀色山川，也看过世情百态，即便她的父母只是寻常百姓，她一样可以靠自己安身立命。

她开办学堂，教人读书，不收一分银钱，临江府的百姓将她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说她大逆不道，说她妖言惑众。阿爹因她被罢职在家，阿娘也被女眷们避之不及，连最初听她授课的几个寻常百姓家的孩子，也学着旁人对她丢石子，曲临意摸了一把额头上被打破的伤口，看着那刺目鲜红的颜色，无奈苦笑，但她并未觉得是自己错了，错的是世人的愚昧，她也从不后悔自己做的任何决定，倘若害怕流言蜚语，那么一开始她就不会去做。

她依然敞开学堂大门，每日讲学，无人也罢，她总是那样怡然自得，然后有一天，门口来了一个小姑娘，坐在门口啃馒头，啃着啃着便也跟着曲临意的读书声一起摇头晃脑，一直到门口的小脑袋瓜越来越多，她才请来阿爹为这些孩子授课，然后收拾行囊拜别双亲。

“女儿不孝，令二老担忧，但世间多有不平事，临意心中不忿，想尽己所能施以援手，即便结果不尽然是好的，女儿亦无悔。”

阿爹劳心劳力，救得了百姓一时，却救不了一世，阿娘行善因，结善果，却防不住人心易变，她从不在乎旁人看法，只因自知者，方知他人。临江府是她的故乡，却不一定是她的归处，她自由行走于天地间，无人可阻，也许终有一天她会停下脚步，但绝不是以被人逼迫的形式屈从。

当她踏上旅途，在她眼前呈现的是无边的自由，若世事当真皆有命数，那她坦然待之，不负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