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花香

       赶着风凉露爽，天还没亮我就从条山镇驱车出城，回家伊始乘坐长途汽车的疲惫与不快，不久就随着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被狠狠地甩在了背后，随后到了兰炼线大坡，沿着顺山而下的公路，一路狂奔。

       下坡伊始，远远闻见一阵清冽的花香，像是刚开封的醪糟，沁人心脾。不时转过路边的沙河里，一株株黑褐色的沙枣树，擎着茂盛的灰绿色枝叶，斜倚在沙河沿上，老态龙钟，虬髯峥嵘，而那些细碎的小花花，极其要强的精灵，自是不愿意被叶子遮住了彩头，明里暗里探出头来，金灿灿的，奉上甘醇的香气迎来送往，更令我惊喜的是，树下竟有几簇礼仪手捧玫瑰似的杂色花丛，联想之下，鲜花美酒迎归客，倒有些衣锦还乡的意思了，尽管多少年来来去去，在这条路上走了无数次，唯有此时此刻心中竟有些惶恐甚至小小的激动。对于一个经过长途跋涉，两肩风尘的归客而言，到家的距离从公里千米具体到一花一木，家，也就不远了。

       车子嘶吼着穿梭在群山之间，偶经几处奇峰峻岭，山石风化，颇有异象，或若虎踞，或似人面，野鸽子从空穴里结群而出，尖哨而去。而地形，亦随着山势逐渐平坦，平地里成片的枣树林，虽已过花季，却也有些早熟的苞蕾，兀自绽放，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甜甜的味道。等到得渡口时，天光大亮，还没过河，一股更为浓烈的味道，掠过河面，扑鼻沁肺。不消说便知道是对岸河滩里的大片大片的油菜花开得正欢呢。记得以前油菜花开，多是四月八庙会前后，和小伙伴们跟着大人乘会归来，脱开了约束，出笼的小鸟似的在那铺天盖地的金色里，吹着麦秆做的笛子，扑蜂引蝶，追逐嬉闹，衣襟上沾染上了黄色的花粉，回家少不得挨一顿臭骂，然后大人又会给换上新买的半袖短裤，肚皮上再用圆珠笔画个圈圈，这时，夏天就算是到了。而从渠沿边顺手折回的几枝沙枣花，则会找来玻璃瓶子洗净了，盛满清水，插上养将起来，自此好几天，屋子里都是馥郁清冽的香气，郁郁不散。

       进村以后，减速慢行，遇见的多是忙碌的熟人，路过时打声招呼，却碍于马达声总会答非所问，彼此倒也不介意，仰头，微笑，张嘴，转眼间又各自走路去了。现在村里人家大多喜欢在门前墙外种几棵国槐，却很少去修剪，任其自然成长，一到这个时节，白色的花葭，垂吊在枝叶间，风一吹，噼啪作响，而香气，一时间充盈了大街小巷。老人们在巨大的树冠底下，佝偻着背抱膝席地而坐，岁月在他们的额头上写下了苍老二字，架在鼻梁上的那副石头眼镜的背后，浑浊的眼睛，却能够看透世俗人心。见我打招呼，一位老人挥挥手算是应了，卧在他身边的那条小狗，却只是抬头看了看，然后又将脑袋枕在老人的脚背上闭目养神去了，对于来客无动于衷。

       行进在这个处处绿色，花香飘溢，诞生了我生命，给予了我姓氏的村落里，却因为越来越熟悉远方的城市，就如同熟悉这里，巷子里何处拐弯，何处有树，谁家院子挨着谁家的院子，心下竟对这里有了一丝物是人非的感慨。一回首却推好似开了一扇屏风，那里有一座门敞开着，车到门前时，母亲听见车响跑了出来，父亲则在苹果树下大声问道：回来了？我也大声回应：昂，如此简单，然后无语。倒是从母亲腿后面跑过一只小狗狗来，怯怯地冲我叫了几下，眼神凛利而陌生，或许，它需要时间来弄清楚，这个迎着一路花香走进这个院子的人，他到底是过客还是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