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天走路

       与《白夜行》的邂逅是一个燥热的夏日午后，那一天，我怀着纳凉的目的走进书店，顺便看几本书。我的目光在书架上扫过，只看了一眼便被《白夜行》书腰上的那十个字吸引住了：“绝望的念想，悲恸的守望”；到底是怎样的故事才会被给予这样的评价？我抱着好奇的态度，从书架上拿出了这本书，自此开始了我与亮司、雪穗的相识。

        说实话，在看这本书之前，我不知道东野圭吾是何许人也。歌德说过：“读一本好书就像是跟一个高尚的人谈话”。我认为，这个高尚的人就是作者本人，毕竟能写出一本真正好书的人又怎会是一个粗陋低俗之人呢？而合上《白夜行》的那一刻，我也能感觉到自己刚和东野圭吾完成一次促膝长谈，跌宕起伏的情节让我觉得东野是一个深邃孤傲的人，因为他笔下的桐原亮司就是这样一个人；但是不论我的拙见正确与否，不可否认的是，东野真的是一个成功的艺术家。

       鲁迅说：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事物撕碎给别人看。而东野就是这样一个作家。他的创作前期还是遵循着推理小说的一惯写作方法的本格作家，谋篇布局追求精巧细致；而到了后期，或许是领悟了鲁迅先生的这句话，他的笔锋愈加锋利，情节发展也变得出人意料，往往在极不合理的地方写出极合理的故事。众所周知，推理小说往往都是悲剧故事，而东野则深谙悲剧的真意，所以，他把美好的事物毁得这么直接，这么彻底。正因如此，他才有了属于自己的“东野风格”，也才有了那令人为之悲哀的桐原亮司。

        初读《白夜行》，只觉得桐原是一个不幸的人，他杀了自己的父亲，并为了向雪穗赎罪而行于白夜；再读《白夜行》，我发现了桐原和雪穗那隐晦的爱情，遂十分感激东野能施舍这悲剧人物一丝温暖，也终于明白了何为“无望却坚守的爱情”。

       笹垣将桐原和雪穗的关系比喻为枪虾和虾虎鱼——有枪虾的地方就一定会有虾虎鱼。看到这一句时，我才回想起前面的章节，这两个看似毫不相关的人物竟是如此紧密相连。

       桐原的不幸来源于他畸形的家庭，他的母亲和店内员工松浦勇关系暧昧，而父亲又是一个不着家的工作狂，他生活在一个冷漠无情的由“陌生人”拼凑的家庭。或许，他只能在剪纸的世界里得到满足，一把锋利的剪刀和一双灵巧的手，就能裁剪出大人们为之赞叹的剪纸；当然，还有那个在图书馆看书的姑娘，我想，当小亮司向雪穗展示自己的剪纸作品时，该是怎样的骄傲自豪。

       雪穗和亮司一样，也是个不幸的孩子，父亲死后，她就被亲生母亲无情地背叛出卖。亮司把自己封闭在剪纸之中，雪穗把自己藏在书中，藏在《飘》的世界里。图书馆成了这两个孩子心中最后的净土，在这里，有他们纯洁的友谊。然而，命运就是如此绝情，连这最后的美好都彻底剥夺了。当雪穗被母亲以一百万日元彻底出卖给桐原洋介后，当亮司无意间发现父亲对雪穗行肮脏之事的时候；两个孩子心中最后的光都消失了，剩下的只有无尽的白夜。

       “我的天空里没有太阳，只有黑夜，但并不暗，因为有东西代替了太阳。虽然没有太阳那么明亮，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凭借着这份光，我便能把黑夜当成白天。我从来就没有太阳，所以不怕失去。”这是雪穗在书中罕有的真情流露，细细想来，亮司又何尝不是这么想的呢？当亮司杀死自己的父亲，袭击藤村都子和川岛江利子，杀死松浦勇的时候，他的内心肯定也是黑暗的，但好在还残存着雪穗这一缕光芒。

       看完了《白夜行》，想必读者对亮司的同情更多于憎恨，虽然他是一个杀人凶手，但他也是一个孤独无助的孩子。

      “杀了父亲后，亮司让雪穗先行逃走。在门后堆放砖块，应该是小孩子绞尽脑汁想出来的方法，希望多少延缓命案被发现的时间。”我只记得看到这句话的时候，我鼻子一酸，心中有一种无形的压力。我不敢去想，那时的桐原亮司是有多绝望，多无助。

       亮司是孤独的，当除夕夜弘慧问起明年的抱负时，亮司回答说：“在白天走路。”弘慧笑他的答案像小学生一样，他又说他的人生像是在白夜走路。弘慧追问时，他只说了一句“没什么”。我想，那时他也已经厌倦了这种在黑暗中生存的感觉了吧，他渴望有人能理解自己，可却又什么都不能说，只能独自一人在黑暗中蹒跚前行……

      好在，他还有雪穗。雪穗与亮司的爱情在书中表现得很隐晦，以至于看第一遍的时候觉得“无望却坚守的爱情”是个无稽之谈，亮司为雪穗做这么多也只为赎罪；再读时，才发现亮司甘愿做雪穗的影子并不完全是为了赎罪，而是掺杂了别的什么东西。而雪穗把“R&Y”作为店名，也从侧面表露了她对亮司的感情，R和Y分别是“亮司”和“雪穗”的英文首字母；若雪穗真的只是把亮司作为自己的一块垫脚石，又何必在店名上别有用心呢？尤其是最后亮司用那把改变了自己命运的心爱的剪刀自尽时，她站在人群中，面无表情，对笹垣警官说自己并不认识他。当时我也曾对雪穗的无情而恼怒，可是现在想来，才更觉得雪穗的痛苦。亮司是雪穗生命中替代了太阳的光，亮司死了，她的世界从此就只剩一片黑暗。亮司的死无异于抽走了她的灵魂，所以当她沿着扶梯上楼的时候，才会留下如同幽灵一般的背影吧。

       《白夜行》给我最大的感受就是孤独与无助。我们都曾孤独地行于白夜，幸运的是我们总能迎来希望的曙光，我也曾想着能和亮司一样，但却是为了纯粹的爱情，去为一个女孩与世界拔刀相向。遗憾的是，我只能这么想，却不会这么做，或许是因为我们幸运地在白天走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