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亮树19
看着月儿和玄子远去的背影，何秀才的思绪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清晨。
清晨的青石坳，朝霞似锦。金佛山在晨光的沐浴中，更显得生机勃勃。青翠的山，清澈的水，绿油油的农田，处处焕发着生命的光彩。
沉寂了一晚的山坳又开始沸腾起来。一路的草，一树的叶子，都挂满了珠露。月儿对青石坳的绿总有一种特别的钟爱，每天天刚亮就扎上两条结实的小马辫，戴上自己用山花野草绿藤编织成的头饰在树丛和绿草间穿梭，本来就十分灵秀的月儿在满目苍翠中显得更加俊俏。
不一会，蓝色的裤管和火红的上衣很快就被露水打湿了，头饰、睫毛上晶莹剔透的露珠在晨曦中熠熠闪光。
玩累了，索性一屁股坐地路边的草地上尽情享受天地带给青石坳人的恩赐。青山绿水，草翠花香，薄雾冥冥，炊烟袅袅，和风习习，鸟鸣山涧，飞瀑溅珠。
徜徉在这人间天堂里，月儿总会滋生无尽的遐想。要是能够攀上金佛山抚摸一下太阳那该多好呀！金佛山的佛光背后会是什么样子？环绕金佛山的凤水从哪来又奔向何方？……
“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日上三杆，竹林深处的总会传来朗朗的读书声，这是青石坳唯一一处识字场所。月儿不知道叫什么，每一次听到读书声，给她印象就是一些人在齐声说话，她之前并没有表现出特别的好奇。
自从那次在荷塘边偶遇何秀才之后，莫名其妙地对读书声产生了兴趣，萌生了一定要去看看的念头。
竹林前面是一口几十亩面积的淤泥塘，地上稀稀拉拉地长着一些半边莲、马齿苋和车前草，即使在干旱季节，塘底的泥土依然有些松软，走在上面稍不留心就有陷进去的危险。
通往竹林只有一条绕着沼泽地的羊肠小道，从小道前往，至少要花一袋烟的功夫。而冒险穿越淤泥塘到“草房子”却要少三倍的距离。月儿仔细看了看塘底，地面没了明显的渍水，她决定从淤泥塘穿过去。
尽管她尽量选择踩在杂草上行走，但仍然是深一脚浅一脚，好在月儿人小体轻，没有陷下去。但鞋子沾上一层厚重的淤泥让她举步维艰，她尝试着甩掉淤泥，但甩了几次也没能甩掉。
她索性脱下鞋子，将两只鞋子的鞋带系在一起，然后横挂在脖子上，光着小脚丫，轻轻松松蹦出了松软的淤泥塘。
回头看着走过的路，月儿开心地笑了，她战胜了大自然设置的路障。她从中悟得一个道理：只要努力，就没有过不去的坎。
走出淤泥塘，月儿寻声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栋杉皮盖顶的土墙屋，紫金花树篱笆盛开着一层层白色和紫色的紫金花，杉木扎就的柴门虚掩着。她站在篱笆边，垫起脚跟探着小脑袋，看到七八个大小不一的孩子正坐木板凳前，跟着一老者摇头晃脑地大声读书。那老者左手捻着书，右手持着一把褐色木尺，在那些孩子面前转来转去。月儿看到先生要转过身来，吓得赶紧缩下脖子准备逃跑。
“站住，是谁擅闯学校？”那老者已经看见了月儿这个不速之客，还没等月儿反应过来，就已经一脸愠色地站到了月儿面前。
“学校？难道就不能进去吗？？”月儿见那老者正是上次在荷塘偶遇的何秀才，胆子放大了，声音也粗了。
“这里是读书的地方，你来作啥子哟？”
“我，我。”月儿涨红了脸，不知道说什么。
“你也想读书？”何秀才脸色由愠转和。
“嗯。”月儿鼓起勇气点了点头。
“你爹娘会同意吗？”
“不，不知道。”月儿低着头不敢看何秀才。
“你难道不知道女孩子是不可以进学校上学的吗？要学也只能在家里学。”
“我，我，我不知道，为啥子女孩子就不能读书？”月儿的头更低了。
“爷爷，爷爷你就收下她吧。”一个清秀的小男孩子走了过来。
“清雨呀，一边念书去，大人的事你不要插嘴。”
“爷爷。”清雨还想说什么，被何秀才喝了回去。
“孩子，回去吧，真想读书的话，让你爹娘帮你请个老师吧。”何秀才叹了口气。他虽然饱读诗书，思想却异常迂腐，仍然坚守着那套女娃不用读书识字的规矩。
“我，我。”月儿只好无可奈何地离开。她知道，家里的情况是无力为自己请老师的。
月亮树20
此后的每天上午，月儿都会悄悄躲到篱笆前偷听何秀才教书。她知道只要自己不出声，是不会轻意被发现的。晚上回到家里，她就找来木碳放到床底下，等到爹娘睡着的时候就拿出来慢慢练习。
“秦时明月汉时关，下一句是什么，宝根，你来念一下句。”何秀才用戒尺点了一下那个叫宝根的课桌。
“秦时明月汉时关，爷爷天天擦烟枪。”那个叫宝根的男孩子摸了摸头，结结巴巴的说出下句。惹得一阵哄堂大笑。
“清雨，你来接下一句。”何秀才面露愠色，只好让清雨作答。
“万里长征人未还。”清雨起身回答。
“好，不错不错，坐下吧。”天资聪慧的清雨素来深得何秀才的赏识。
清雨回过头来，朝躲在篱笆外的月儿做了个鬼脸，又转过头去开始背诵诗词。
放学了，月儿赶紧躲进竹林里，等孩子们都离开以后，又悄悄返回来，偷偷扒到柴门上，踮着脚使劲向里探，想看清楚刚才没能看清楚的字，可惜字早就被擦掉了。
月儿心里非常失望，禁不住眼泪掉了下来。
“别哭了，这个给你。”就在月儿伤心难过的当儿，那个清雨的男孩子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她面前，而且还把一个写得很工整的本子，递到了月儿的手中。
“这是什么呀？”
“这是老师教的东西，你拿回去慢慢看吧。”清雨笑着说。
“哦。”月儿还没顾得上道谢，接过本子转身就往家里跑。
“以后每天我都会给你本子的。”清雨对着月儿的背影大声喊道。
“我会好好念书的。”听到清雨的话，月儿在心底里对自己说。
何秀才远远地站在梧桐树下，捋着那缕胡子，冲着月儿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
大山是封闭的，知识的滋养敲开了月儿的心扉，让月儿的世界变得远比大山色彩斑斓。山里花，溪边石，草里虫，树上鸟，她都能如数家珍。
世间万物在她眼里，都充满了灵气，都有着悸动的生命，跟村里的人们一样都是她的好朋友，她喜欢和她们说话，和她们聊天，和她们诉说自己的心事，静静地享受大自然带给她的快乐，她的精神世界，已经融入世间的万物之中，而她那“一定要走出大山去看一看”的心事，也成了除大山之外的鲜为人知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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