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人梦

夜已深，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天气热，还牙疼。

牙疼已经折磨了我好几天，它让我日不得安，夜不能寐，干什么都没劲，看什么都不爽。

可能是因为上火？都说心内郁结的人容易上火。最近工作给我出了个小难题，说到底，是道选择题。红玫瑰与白玫瑰，该选哪个？鱼与熊掌，该先吃啥?  押大还是押小？

正想着，忽然感觉有人拉我衣服，转头一看，一只小嫩手，再看，一只小萝莉。

不开心？水汪汪的大眼睛好像会说话。

你是？看着她像大人一样蹙着眉，我竟不自觉的想保护她。

你不认识我啦？我是“漫漫”啊，你手机里的“漫漫”。她撅起小嘴巴跟我表达不满。

我想不出和眼前这位能有什么交集，她见我发呆，拿过手机，杵到我眼前。

就这个“漫漫”，前两天你还拿我看《一拳超人》来着，你忘啦？

哦，啥？你是那个手机软件？一个APP？我看看手机，果然，手机桌面的图标少了一个。原本上面是一个卡通妹子头像来着，貌似那个妹子长出了身体和四肢，现在就站在我床前。

这事太诡异！搁在谁身上也没法接受，大半夜，手机软件活了，站在你身边跟你摆龙门阵，比“聊斋”还“聊斋”！

那什么，你说你是个APP，这么空口白话的，我是肯定不信的。要不你证明给我看，要不我报警，你看着办吧。

让我想想哦。有了，《一拳超人》你看到190集了，这个算吗？

这个嘛，说实话，我看完了最新一集，至于数字，倒不记得了。这个不算。

你赖皮。自己记性不好，怪我咯？大笨蛋。

我摊开双手，耸耸肩。抱歉咯，再想别的吧。

会说话的大眼睛看向天花板，小萝莉拼命地回忆着证据，看到她天真的样子，我微微一笑，心里开始相信她了。

她边想边说，语速有点慢，句子断断续续的，逻辑也混乱得很。

你总看热血少年漫，刚开始的时候，再好看的漫画如果画风不细腻，你都会嗤之以鼻。但近来条件不那么苛刻了，更重视故事情节，与高潮的爽快。讨厌追漫，更钟情完本漫画。实在喜欢的宁可先忍着，“养肥了再杀”。前一阵没得看了，你把“JOJO的奇妙冒险”又看了一遍，这已经是第三遍了。还有……

还有什么？我心里有八成相信她就是那个“漫漫”了，却还想逗她讲话。

还有就是，你上厕所的时候喜欢看热血的战斗场面，认为可以刺激你的消化系统终端。悲伤但哭不出来的时候爱看英雄末路的剧情，这样有助于发泄。你还喜欢模仿漫画里面的台词。比如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你喜欢说：kakebunxinnojiuci（影分身之术。出自《火影忍者》）。想起前女友的时候，你会说：俺は君を爱しています。世界中の、谁よりも。（我爱你，比世界上任何人更爱。出自《棒球英豪》）。喝醉酒的时候呀，嘿嘿，你会跑到阳台去，大喊：筋斗云！（出自《七龙珠》）……

停！我见这个小萝莉说得越来越过分，不得不赶紧叫停。看来平时手机不离身明显是个错误，这么多羞耻的事，一件不落全让人记住了。算了，还是缓兵之计吧，就当哄小孩子了。打开冰箱，拿出酸奶和冰淇淋递给“漫漫”。她看上了我的吊床，坐在上面荡起了秋千。唉，随她吧，我点燃一支烟，看着窗外出神。

那个，你喜欢我吗？小萝莉叼着吸管，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作为手机软件来说挺不错啊。打小我就喜欢漫画，从帮人写作业蹭漫画看，到拿午饭钱租漫画看，就是年纪一天天大了，我也放不下那一个个有趣的人物，经典的桥段，不怎么深刻的道理。看过的书可能随着我老去渐渐淡忘，只记得只言片语。可漫画，我不只记得里面的台词，还有很多个或热血，或感人的瞬间。我，还像当年那个无忧少年一样。喜欢漫画，也喜欢你。

呵呵。她似乎松了一口气，话锋一转：那你愿意为了我放弃其他的吗？

其他的什么？我不懂她话的意思，刚想问，一只有力的手从我嘴里夺过香烟，用力按进烟灰缸里。

嘴唇火辣辣的疼，我气愤的抬起头。看到一张同样愤怒的脸，浓眉杏眼，英气十足。

谁让你抽烟的？声音不大，压迫感十足，全凭一口丹田气。这穿黑色紧身衣的妹子看来练过。

没谁让我抽，我就是……你哪位？穿的跟《古墓丽影》似的。

自律给我自由。她冲我一挑眉。

坚持就是胜利。我不由脱口而出。俩人大眼瞪小眼，好像特务接头。

拿起手机一瞥，哦，这个是健身软件。怪不得不让吸烟，还不跟你用说的，直接动手。

你好，胖子，我叫“keeper”。她倒是爽快，伸手抓住我的手，轻轻一握。

好大的手劲儿！我抽出手，甩个不停。

她皱皱眉，不知从哪掏出个小本子。照本宣科的读起来。

用户名：追硬币的人。注册时间：两个月前。器械训练时长：866分钟。跑步时长：576分钟。体脂率35%。最多连续运动天数：5天。最近一次运动：10天前。参与训练：腹部肌肉唤醒，哑铃胸部训练，人鱼线雕刻……人鱼线?

她话语一顿，皱眉看着我。我低头看看腰上的“游泳圈”，红着脸说：人总得有点梦想么。

有梦想是对的，但需要坚持。她似乎不想在这个问题上过多纠缠，继续读下去。

生活习惯健康评价：D。吸烟，不喝酒。喜欢吃美食，对卡路里摄入无节制。生活不规律，晚起，经常熬夜。因为早起困难而把跑步时间改成晚上。不能有效控制情绪，易怒。喜欢剧烈运动，但缺乏科学的热身。近期因为对健康问题的不重视，已经开始影响到工作和正常生活了。

简直危言耸听嘛，我觉得自己还像十七八的小伙子呢。我愤愤不平。

“keeper”也不争辩，用手指戳了一下我的脸颊，正是我牙疼的地方。

哎呀，你干嘛？这一下疼的我太阳穴血管暴跳，整个左脸像着了火一样。光说不行还得动手是吧？

这颗蛀齿就是因为你刷牙不仔细造成的，堵了两次，上次吃铁蚕豆，又被崩开了吧。你现在是在为你之前的任性和偷懒买单。长期熬夜造成了你的内分泌失调，睡眠质量不高，每天上班到下午就哈欠连天的，对吧？吸烟使得你味觉变差，口味变重，所以嗜辣。而长期吃辣又影响到了你的肠胃，隔三差五的拉肚子，我有没有说错？

我哑口无言，这个APP化身比我自己更了解自己，看来平时也没少窥探我的隐私。

你说的都很真实，你想怎么样？我投降了，在事实面前，无需辩解。

她双手交叉，抱在胸前，一副抓到把柄的态度。面带微笑的说：不是我想怎么样，是你想怎么样？你该问问自己，为什么要下载我呢？

当然是为了改变。我脱口而出：有些事情，不是你不喜欢，就可以不做的。我也希望拥有漂亮的身材，性感的肌肉。在沙滩上打个赤膊，在朋友群发张照片，陶醉在大家的惊呼和赞赏中，创造一个胖墩逆袭的传奇。即使不成，也无所谓。没有瞩目，至少我还收获了健康。而且以后买衣服不用看售货员鄙夷的眼神。不怕吃美食有负罪感。不怕睡觉呼噜打得震天响。不怕最后一个登上人多的电梯。不怕……

用一句话概括，我，帮你找回自信。所以你，离不开我。“keeper”的话还是那么言简意赅。

对。我无法否认，她说的一点也不错。

很好。那你愿意为了我放弃其他的吗？

又是这话。到底啥意思啊？其他的什么啊？我郁闷。

其他的软件，包括我。一把磁性的嗓音。如和风细雨。如春日暖阳。

这绝对算是位古典美女。柳眉如黛，凤眼含羞。悬鼻似胆，檀口若丹。未曾开语吐香兰，吹得那繁花似锦。言犹未尽留活水，搅得人心池不安。

我以最快的速度泡了一杯好茶，递到她手中，一脸谄媚：嘿嘿，美女贵姓啊？

呵呵，你好，我叫简淑，我们已经认识快一个月了。她优雅的吹着漂浮的茶叶。美女还真是做什么动作都好看。

哦，看来连一向淡泊名利的写作软件也来凑热闹了。

你有什么梦想？简美眉盯着我的双眼，表情严肃。

额，世界和平？这个行吗？ 实话说，我最怕跟人谈什么梦想，也并不大想听谁谁谁讲他或她的梦想。毕竟，跟我有啥关系呢？

我指的是你年少时的梦想，最初的那个。她不动声色，但语气中带着毋庸置疑的意味。

当警察的那个？ 自从我因为身高不达标，面试失败之后，这个“抓坏蛋”的儿时梦想已经坟头长草。

简淑微微一笑，胸有成竹的样子：那写作呢？

那不是我的梦想，是我家老爷子的。我撇撇嘴：对我来说最多算爱好。

哦？她妙目流转，巧笑嫣然：你知道梦想与爱好之间本质的区别是什么吗？

完了，接下来肯定是一番长篇大论了。这分明是准备好漏斗和皮搋子要强行灌鸡汤的节奏。

简美女，老喝稀的不扛饿，能不能给我来点干货？我一脸坏笑。

其实梦想和爱好并没有什么本质的区别，任何一个爱好都有实现梦想的可能。

抱歉，简女士。我觉得即使把鸡汤精炼一下，也不叫干货，那叫浓汤宝。都是老吃货了，拿出点诚意来好吗？

你知道用爱好实现自己的梦想，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吗？

我望向窗外，开始挖鼻屎。

你在浪费你的天赋。

呵呵。才认识不到一个月，总共才发了几篇文，你就看出我有天赋了？还是你跟谁都这么说？

令尊是中文系毕业的吧，写过不少文字，算是个文艺青年。结婚以后，进入国企做文职。你出生以后，被迫下海经商，连笔都不再摸了。你的启蒙老师，就是你家书房那满满一书架的书。小学六年初中三年一直是语文课代表，更是校刊与作文比赛的常客。高中时因为数学成绩不好，影响了总成绩，被撤换掉了。高考时虽然语文成绩在140分之上，总分却刚刚过专科线。专业也只好选择更容易就业的外语。从那之后，再未动过笔……。

转眼十多年过去了吧？

你还记得当初那个踩着凳子，爬到书架上找书的孩子吗？

你还记得花白头发的语文老师在全班念你作文时的微微颔首吗？

你还记得第一次作文比赛得奖时的笑脸吗？

你还记得给那个人写的小诗吗？

当然记得。我突然出声吓了她一跳。

那个偷偷看书的小孩，现在成长为一个市侩的部门经理。

那个花白头发的语文老师直到临终前也没能成为公办教师。

糊着奖状那面墙壁，早已随着老房子一起被拆成瓦砾。

记忆里那酒窝的主人走出国门，嫁到了一个地图上看不到的国家。

这些和你写文章有什么关系？她眼神茫然。

跟写文没关系。跟梦想有关。我的梦想死了，应该写点什么祭奠一下，证明它曾经存在过，不是吗？

所以这就是你写文的目的？

是的。所以这就是你存在的意义。

好吧，我懂了。美女深深一叹气，颦眉低首，惹人心怜。你还是不愿承认自己还爱着写作吧?

我装作没听到。

久久无言，房间里一片死寂。

我习惯性的叼上一根烟，想顺手点着，忽然发现打火机不见了。

啪！一只手恰到好处的出现在合适的位置，帮我点燃了香烟。随即，一双柔软的手落在我的肩膀上，轻柔的按摩起来。

我看不见她的脸，但感到对方没有恶意，也就懒得回头，任她摆布了。

有人说，手是女人的第二张脸，如果是真的，那么她一定很有女人味。她既有母亲的温暖，又有情人的浪漫。有妻子的贤淑，也有女儿的调皮。我未曾想像过，用这样不可思议的方式认识一件事物。从婴儿时代起，我所学会的认知世界的方法，这里都不需要了。不用眼睛看，不用耳朵听，不用双手摸，不用舌头尝，也不用鼻子闻。只是肩膀与那双手的若即若离，我就看得见她娇媚的容颜，听得见她悦耳的嗓音，摸得到她柔滑的肌肤，尝得到她甜蜜的红唇，闻得到她发间的芬芳。这双手无疑可以扯烂男人心底所有的枷锁，释放出那头被囚禁着的史前巨兽。

香烟燃尽，烧到了手指，我才从沉醉中回过神。慌忙按灭烟头，眼前一张“熟悉”的脸。

“苍，苍老师？” 我有点手足无措。仔细看看，像又不像，看身材倒有点像“小泽” 森赛。气质略有几分“波多野” 小姐的风采，一头短发又貌似“吉泽” 女神。我有点糊涂了。

抠泥七挖，您是……？

哈哈。你好，我不是日本人，叫我“阿迅”就可以了。说着， 她让我看了看她肩膀上的纹身——一只蓝色的小鸟。

见我不解。她提示到：你前两天下的那部“一本道美腿美少女 .avi”  好看吗？

STOP！不用往下说了，我知道你是谁了！另外仨妹子面面相觑，我连脖子都红了。

开玩笑，和妹子们公开讨论这种事情，我脸皮厚度有限。

所以，你也是来刷存在感来了？我急忙转移话题。

她笑着点点头，深鞠一躬：请多关照。

还说自己不是日本人，不，日本APP?

环顾卧室，不大的空间，挤着四女一男。对于一个屌丝来说，这原本是个老天爷饿不死瞎家雀的证明。可还没来得及兴奋，我的头就要炸了。

三个女人一台戏，那么四个女人就是一台春晚了。可怜的我作为唯一的观众，却饱受摧残。她们几人各据一角，摆出喋喋不休阵。我像是个狼狈的拳击手，在擂台上疲于奔命，四面八方是绵绵不绝看不见的拳头。腹背受敌，鼻青脸肿。

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我：是谁第一次给了你一个不同的世界，让你的青春放肆的飞翔?

是你。

一条粗壮的胳膊勒住我的脖子：是谁不停逼你坚持，激励你跑完了人生第一次5000米？

是你。能先把我松开吗?

一缕淡淡的幽香俘虏了我的鼻子：是谁给了你一支香烟，用来凭吊你的梦想?

是你。能别争了吗？

一双温柔的手抚上我的脸：是谁第一次看完片以后，整宿睡不着觉?

是我……能别啥都说嘛？

四位大小妹子见我就是个和稀泥的，索性改变套路，互相掐起来。悲催的是，每句里都得带着我。

我见过他天真的样子。大眼睛blingbling

我见过他努力的样子。语气中带着赞许。

我见过他沉思的样子。声音还是那么动人。

我见过他发春的……。

你给我闭嘴!

我……我还见过，见过他无邪的笑脸。

我见过他呕吐后的倔强。

我见过他感动的眼泪。

我见过他……“阿迅” 看着我那杀人般的眼神，理智的闭上了嘴。

哼。我承载了他的回忆，没有我，他就没有了过去! 小萝莉使出杀手锏。

这话有点夸大其词吧?

切。我拯救了他的健康，没有我，他就没有了未来! 运动女也不示弱。

这话的意思是不选你你就要勒死我吗？

我唤醒了他的文采，没有我，他就失去的生存的意义! 淡定女也不淡定了。

其实我生存的意义就是好吃懒做来着。

呵呵。我言传身教教会他那么多，没有我，他连男人也不是。

F哔～K!

删除你! 删除你! 删除你……

快，删除她! 听我的删她! 不，删除她!

小萝莉拉着我的手，运动妹掐住我的脖子，淡定女揪我的耳朵，性感妞捏我的脸。四下一用力，咔嚓一声，我终于被撕裂了。

我感觉“我” 从驱壳里面慢慢升起，像气球，又像羽毛，没有重量却心满意足。一个不留神，我撞到了天花板，咚，眼前一黑。

……

我捂着头，从地板上爬起，额头隆起的大包告诉我一切只是在做梦。摸索了半天，把恼人的闹钟关掉。手机上一条提示吸引了我的注意。

您手机里的应用过多，导致存储空间不足。建议您卸载无用软件，避免影响手机速度。建议删除以下软件：……

未曾开语吐香兰，吹得那繁花似锦。言犹未尽留活水，搅得人心池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