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脚师

01

“大爷，修双鞋。”一声略显成熟的声音打破了小巷的宁静。

老张头此时正坐在懒人椅上打瞌睡，脸上盖着草帽，午后的阳光透过缝隙打在老张头脸上，倒也显得慵懒许多。

老张头缓缓起身，手肘压在膝盖上，晃晃脑袋试图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些。

来人是个青年，二十来岁，纯白色T恤，脖子间系着了件紫水晶挂件，黑色九分裤，面相白净，刘海刚好压住眉毛，很标准的大学生模样

老张头借过袋子，是一双黑色板鞋，老张头把鞋拿在手里反复端详着。

“右脚有些脱胶了，女朋友买的，前阵子捯饬宿舍看到的，搁置久了一直忘了修，您给看看还能修不?”青年说道。

“能修，用胶粘还是鱼线缝？”老张头还是反复看着鞋。

“怎么好看怎么来吧。”青年一脸的无所谓，即便是修好也穿不了几回了，最近跟女朋友闹情绪，没心思，本打算丢掉的，转眼一想丢掉怪可惜，还不如修好当跑步鞋穿。

“行，明天这个点来取。”老张头这才抬起头看青年。

“好的，大爷。”青年说完转身离去。

看着离去的少年，老张头拿起锉子在身后的路灯柱子上敲了三下。

02

“大爷，拿鞋。”

还是那个青年。

老张头依旧躺在懒人椅上，脸上还是盖着草帽。

老张头没说话，伸手示意旁边的红色塑料袋。

青年弯腰拿起袋子，又打开袋子往里瞅了两眼，随即又问:“大爷，多少钱。”

“5块。”张老头没起身，用手指了指旁边一个破旧的铝制金属盒，金属盒有些年头，里面装着零散的纸币跟钢蹦。

青年按老张头的指示把钱放在铝制金属盒里，转身离去。

一直说话的老张头突然到了句:“青年，旁边有家修脚店，挖鸡眼不错，也实惠。”

青年身子颤了一下，驻足回头笑道:“大爷，您真会看玩笑。”

老张头无奈摇了摇头，叹气道：“哎，现在的年轻人，没事，年纪大糊涂了。”

青年扭头走了，一步也没回头。

03

次日晌午，又是那双白色板鞋闯入老张头的视线。

老张头此时正在给别人的鞋穿鱼线，没抬头，“修鞋？”

“大爷，昨个儿那双鞋现在穿着有些不合脚，您给看看。”

“不合脚？刚合脚了。”老张头露出不屑的微笑。

“大爷，您在瞅瞅。”青年语气又诚恳的许多。

“好，再瞅瞅。”老张头接过红色布袋。

老张头拿出黑色板鞋，又看了眼青年的脚，把红色布袋递回去。

“怎么不合脚法?”

青年蹲下身子，压低了声音:“大爷，昨天那事……”

“想知道?”

“嗯。”青年点了点头

“你的白色板鞋鞋带系的太紧了，站立的时候右脚不自然的崴一下，而且右鞋鞋跟处的磨损程度比左脚厉害，从走路姿势来看，右前脚掌比左前脚掌的受力要少一些，青年，这还不够证明么？”老张头侃侃说道，就像一个久经多年的老侦探。

“大爷，佩服。”青年竖起大拇指。

老张头摆摆手：“隔壁的的修脚店挖鸡眼确实挺实惠的，青年，听我的准没错。”

青年点了点头要进隔壁修脚店，刚走几步，后来传来一句话。

“剪脚趾甲两只脚要一起剪，剪一只脚啥意思嘛。

青年顿了一下，闭上眼睛望着太阳太阳方向，嘴唇微张，轻声独语:“果然。”

04

尘土飞扬的街面上很突兀地停着辆黑色奥迪A6L，车牌号两位数。要知道，吉利的车牌号可以用来交易，6个8的，6个6的，只要有钱，公开拍卖甭管叫价多少，只要那些富商喜欢，总能搞到，但车牌号能搞到两位数以内的，手里没点权力身上背景是拿不下来的，而这辆挂着两位数车牌号的黑色奥迪A6L，竟然赫然停在一家修脚店门口。

青年抬头看了看修脚店的门面，破烂的灯箱上写着老王修脚店，下面又多出一行小字介绍业务的，挖鸡眼，去死皮，足部按摩。除此之外，别无他物。这位修脚师傅着实不简单，青年深有感慨。

青年没顾得上太多，抬脚进了修脚店。

店里俩人，一个发福的地中海大叔，一个面无表情的老头。

地中海杵着，一脸难堪，老头坐在陈旧的黑色沙发上，一脸严肃。

地中海瞥了眼刚进来的青年，又转脸低声问老头：“李大爷，我这次是专门从北京赶过来专程请您的，机票都买好了，只要您点个头，咱们立马飞北京，您再不跟我回去，我这饭碗可就真的丢了。”语气甚是低下。

“三十年前被扫地出门时我说过，从此一生与周家再无瓜葛，回头告诉你主子，就算他亲自来，我照样给他吃闭门羹。”老头语气甚是绝决，像是背负着苦大深仇。

中年人脸色更加难堪，但碍于自己身份，抱拳施礼走出门外。

老头陷在沙发里，深深吐了口气。

青年看着这俩人一头雾水，怎么也搞不明白，这个修脚的师父到底有多大能耐让北京的人专门过来请他出山，而且，刚才那个中年称老头叫李爷，但是门店上却挂着老王修脚的牌子，这着实让人琢磨不透，再者，这位李大爷又与北京的周家有什么恩怨纠葛，让李大爷此生不再与周家联络……

“老张头让你进来的？”老头一句话打断了青年的思绪。

“啊？”

“就是门口那个补鞋的。”

“对，是那位大爷让我进来的。”

老头打量了下青年:“今天不做生意。”

青年摇摇头准备离开，心底有丝恼火，但碍于不好发作，只好摇头叹气准备离开。

青年一只脚刚踏出门，接着被叫住了。

“青年一等。”是老头在叫他。

青年转身看着大爷，此时青年的内心是十分崩溃的，刚才说啥什么今天不开张，连刚才从北京来的中年地中海大叔都撵走了，现在前脚还没踏出门就把我叫住，这不是玩人呢。但青年更多的是疑惑与不解，到底是怎样的原因使老大爷改变主意从而把自己留下。

修脚师傅示意青年躺在脱了鞋躺在床上。

青年照做，稍微抬着头看着修脚师傅。

“哎呀，老张头果然没看错，倒是我，差点被那孙子气糊涂，哎呀呀，要不然就……”修脚师傅看着青年的脚独自嘀咕，全若周边无人。

“大爷，你说啥。”青年心里此时更加疑惑。

“没事没事，你再把袜子脱了。”

青年没办法，只得照做。

“师父呀师父，您生不逢时，真是太可惜了。我修了一辈子脚，终于见到您朝思暮想的龙茧了，哈哈哈。”

老头的笑里，竟有一丝凄凉。

“啥龙眼？大爷您说的到底是啥。”青年越发搞不懂这个老头了。

“看来你也是啥也不懂，这样吧，我仔细给你讲讲我们修脚师的故事。

“修脚师最初诞生于宋朝民间，那时还没有专门的修脚师，是江湖郎中帮着平头百姓看病顺带着给人修脚，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到明朝中期。

“当时明朝有个王爷，我也忘了那个王爷叫啥了，这个王爷可够倒霉的，脚上长了个鸡眼，当时王爷没在意，该吃肉吃肉吃该喝酒喝酒。谁能想到一年之后，鸡眼病变了，王爷全身发热，满嘴胡话，口吐白沫，请遍了宫里的太医都束手无策。王爷府里的人都不抱有希望的时候，正巧一个郎中在王爷府前的小巷子上坐诊，不经意间从看病的老百姓中得到王爷病重的消息，于是舍下自己的行头前去王爷府。

“王爷府的门口的侍卫不让进，可郎中不管，非要进去给王爷看病，还说这病只有自己能治，可侍卫还是拦着郎中不让进，闹着闹着管家出来了，听着郎中说的那些，半信半疑让他进去了，那时候王爷半个身子踏进棺材里了，死马当活马医吧。

“可让人没想到的是，这郎中看了眼王爷，转身让那些太医把行医的行头拿出来，娶了三支银针在蜡烛上烧红了，在王爷的脚上那么一扎，王爷的身子陡地那么一颤，本来气息微弱的王爷瞬时咳嗽起来，旁边的大夫管家夫人都惊住了，待王爷咳完之后，王爷醒了，只是面色有些苍白。府里的人见状那叫一个喜极而泣呀。纷纷要磕头感谢郎中，但郎中摆摆手，把夫人悄悄拉到一边，嘀咕了那么几句。夫人听完把让那些太医侍人都退了，又安置好王爷。没过几个月，这个王爷完全康复了，还比以前精神了许多，那个郎中也因医治王爷有功，被召进宫里做了太医。

这个郎中治病救人拿比得上哪些太医呀，江湖上的那些三脚猫的功夫根本没法跟人比，但这个郎中就是还算有点本事的，会给人家修脚。人可以一年半载不得病，但是你总得修脚吧，这个郎中修脚的技术还挺好的，没过多久全太医院的太医都去找他修脚。后来这个消息传到皇帝那里，便让这个郎中给自己修脚，还封了赏。从此，这个郎中名声大燥，前去太医院修脚的人络绎不绝。

后来郎中也收了几个天分不错的弟子，在太医院的地位也上来了，但郎中心里总是有个东西放不下，那就是名分的问题，自己虽然给别人修脚，但还是挂着太医的头衔。别人不说，自己名不正言不顺地也总说不过去，于是向当时的新皇帝请求给个名分，封个官爵啥的。

但新皇帝不乐意，你一个修脚的江湖郎中，就是治好了王爷的命被召进宫中，好歹后半辈子不用愁了，现在还想加封个官爵，真是得寸进尺，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打二十大棍贬，连师父带徒弟都贬为庶民，终生不得进京。

“后来江湖郎中的徒弟散落到民间，本来在宫里没学会啥，流落到民间还是做起郎中，但每一个弟子都守了一个规矩，每个人必须找到至少一个弟子传承自己的技艺，不能断了郎中的医术。

“我师父是第55代修脚师，传到我这代，已经是第56代了。

“十四岁那年我跟着我师傅挖鸡眼，从给百姓挖到权贵，大的小的，长的磨平的，硬的软的，什么人长什么鸡眼，我从他走路的姿势，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从没见过如此稀奇的鸡眼。我师傅临死前喝醉了撒酒疯一直念叨，说他师祖见过一种鸡眼，名为龙茧。我师傅死的时候睁着眼睛，夙愿没有实现，死不瞑目，就想见一次龙茧。修脚行当已经好久没听到过龙茧的传闻了。还两年我就打算教个徒弟金盆洗手。没想到呀没想到，在金盆洗手前还能能见到一次龙茧了，也是我自身的造化。

“不是，师傅，这故事跟我有啥关系呀，我就想单纯地挖个鸡眼。”

“还记得当初那个王爷吗？他的长得那个，不是鸡眼，是龙茧。”

“龙茧?”

“对，人分三六九等，鸡眼也一样。但长了龙茧必须要用相应的风水养着，不然则会惹来灾难。”

“这么严重”

“知道修脚行当里上一个龙茧是谁的嘛？”

“谁？”

“林彪。”

听此，青年后背不禁发凉。

“这是我师爷见过的最后一个龙茧子。龙茧分阴阳，林彪没那福气，那个王爷也没那福气，他俩的龙茧是大凶之物。”

“我的呢？”

“你也是，有那命，却无福消受。”

“那我的鸡眼到底是挖还是不挖。”

“挖不挖？呵，龙茧不用挖，要用摘。”

青年犹豫不决。

“龙茧摘得容易，但要完全把凶气消去，还得费些功夫。”

“师傅，没事，只要能把这东西祛除掉，我做什么都可以。”

“你确定你能做到？”

“好，今天初七，这月十五夜里过来找我。”

05

这一天终于来了，青年这一个周过得十分忐忑，平时洗脚都热水多泡十分钟，也很注意饮食，荤腥不沾，粗茶淡饭。

青年这一天收拾得干干净净得，到了傍晚出门吃完饭，去小公园溜达了一圈，看了下时间为时尚早，又去夜市转了转。

青年把夜市转了个四五遭，实在没心思看下去了，直接去了老李修脚店。

“来早了。”老头在沙发上静静坐着，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师傅，我在外面实在带不下去了。”

“你慌什么。”

“不知道，莫名得慌张。”

“龙茧在月圆之时会汇聚体内所有的煞气，凌晨一到，也是煞气最重的时刻，此时摘龙茧再好不过。”

青年若有所思得点点头。

就这样，两个人在店里静静坐了两个小时。

“还有一刻钟，你擦擦脚去床上躺着吧。”老头开口道。

青年应声站起来，躺倒床上去了。

师傅把行头都摆出来，又点了一盏酒精灯。

还有一分钟。

此时青年侧身看了眼窗外，刚才还逛夜市还好好的天气突然间乌云蔽月，狂风骤起。

青年感觉自己心脏跳得越来越快，他无法想象下一分钟到底会是发生什么。

坐地钟铛得一响，青年只觉脚心一点炽热划过，随后紧接着一丝凉意，很舒服，待到青年睁眼看时，师傅已经做在旁边沙发上了。

“师傅，完了？”

“没有，还需要好好休养。”

师父从沙发下掏出两双鞋垫:“拿着，回去垫满三个月，在太阳最毒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然后挖个一尺深的半尺宽的圆坑迈了，切忌，埋完之后用三根桃木树枝压在上面才算圆满，否则，功亏一篑。煞气还会再出来危害人间。”

“记住了。那，师傅，摘龙茧的价钱……”

“不收你分文，金盆洗手之前我能见一眼龙茧已经心满意足了。”

“师父，您这样说我心里过意不去。”

几次拒绝，青年执意要给师父钱，师父推辞不过，只好说:“要不这样吧，那两双鞋垫是我好不容易做的，你把鞋垫的本钱给我就行。”

那鞋垫多少钱。

“八百。”

青年脸色略微难堪。

“怎么，嫌贵了？”师父轻轻一笑。

“没没。”青年连忙兜里掏出钱包，把所有钱拿出来数了一遍，“师傅，今天走得匆忙，钱带的不太多。”

“没事没事，算是做个人情好了。还要一点切忌，此事不可对外人说起，我老了，我这一辈子，能亲手摘个龙茧，已经圆满了。”

06

“最后一根桃树枝。”青年独语道。

青年起身，拍拍手上的土，抬头看了眼太阳，用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

收拾好家伙，青年起身离开。

回到宿舍，少年沉沉睡去。

过了没几天，下了晚自习的青年收拾好打算睡觉，上铺的胖子神神秘秘说到:“实在憋不住了，我跟你说个秘密。”

“你还有啥秘密呀，整天在宿舍打游戏，难不成你女神答应你了？”

“不不，前几天我去修鞋，顺便去挖了个鸡眼，你猜那师父说啥，我这种鸡眼十分稀奇，千万人中遇不到一个，叫龙茧。你再猜猜上一个龙茧长在谁身上？嘿嘿，猜不出来吧，是林彪。”胖子得意地说道。

青年突然觉得有些事不对劲，又问胖子:“是不是还给你两双鞋垫，垫够三个月再趁着晌午头找个没人的地方烧了？”

“对对对，还让挖个坑填了之后插三枝树枝，哎呀，不对，你怎么知道的。我可没跟你说这些。”

“鞋垫还有没有。”青年问道。

“有有有，我这还有一双鞋垫没垫呢。”

“借我一用。”

“不行，那老头说了，要仔细保管好。”胖子一脸不情愿。

“保管个屁，那老头是个骗子。”

“你怎么平白无故说人家老头是骗子呢。”胖子反驳道。

“给我鞋垫，我去隔壁找同学看一眼，回来就知道那老头是不是骗子。”

小胖子有点犹豫。

“拿来吧，我买过两双了。”

“啥？”小胖子一脑袋问号。

青年没理他，拿鞋垫径直离开宿舍。

07

“这个就是普通的纯棉鞋垫嘛，还是最劣质那种，你看着棉花，就是泡了消毒水漂白剂的破被褥上的。”

“你再仔细看看。”

“我说大兄弟，就一破鞋垫，还能瞧出啥端倪来。”

“里面就加啥东西没？”

“啥中药鞋垫呀，这就是从批发市场买的，40一箱，里面一百双，夜市地摊都是这种货，一双两块，多暴利。”

“你怎么知道的”

“我妈在批发城上班，老板家满满一仓库都是这玩意。”

青年没说话，回到宿舍把鞋垫丢到胖子床上。

“你注意点行不行，这可是我花大价钱买的。”

“屁，那老头就一江湖骗子。”青年愤愤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