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北川的四月已经不那么寒冷,百花争鸣,也显得不那么悲伤。只是四季随了心情,盛景绽放的春色开在眼里,都是凋零……
其实北川的七月也早已熊熊似火,蝉鸣于耳,世间繁华。只是青翠繁茂的场景盛大在视野里,都是萧索……
01 鸟
“砰”……
某种清脆的似骨头折裂的声音从宽大的玻璃窗上响起,滑落,转瞬即逝。
声音空空,屋外空空,世界空空。三十八度的气温舔舐着整座城市,木质的红色大楼在似要燃烧的空气中摇摇欲坠,发出老旧破损的悲鸣——它总爱用灰烬来形容自己的余生,然后坐在虚幻的残垣断壁上轻轻哼着过往的青春。
“检票口的音乐稍微小点。”我推开厚重的售票厅玻璃门道。但五公分的厚度依然挡不住音响的我行我素和不管不顾——炎炎高温下烟熏火燎的喧嚣透门而入,想要遮蔽整个季节的萧索却又在动次打次的节奏里欲盖弥彰。
管理音响的同事含混地“哦”了一声,丝滑地一闪身便从还未关上的门缝里挤了出去。那气势汹汹而来的热浪还未张开爪牙,就又被他风驰电擎的身影一丝不剩地裹挟而去。
我不着痕迹地握了握拳头,这该死而反常的天气呵,就连门把手也烫的皮肤生疼。
“咦,这是什么时候飞进来的鸟?”人们循着我的声音好奇看了过去:一只灰不溜秋的山麻雀蜷缩在圈好的电源线旁,有气无力。我顿住走向办公桌的脚步,大厅里的声音戛然而止。这突如其来的安静让它耷拉的脑袋又抬了起来,像看着我,像看着其他什么。
我打消了一个箭步窜过去抓住它的念头,即便它一动不动甚至就连羽毛也像静止了,但那双明亮的眼睛又时刻地提醒我——它默默防备着。
这是一场巨大与渺小的对峙——但我们平分秋色又势均力敌。我突然想明白了,安安心心走过去看一眼又怎么样?它有选择飞走的权利,我有好好看一眼的心情,不冲突。甚至我已经做好了拉开玻璃门给它一个缺口可以飞走的准备。
没有蹑手蹑脚,也没有小心翼翼,我走上前去蹲了下来看着它。没有暴起飞走,也没有左闪右躲,它默默看着眼前越来越巨像的我。
“应该受伤了,动都不动。”调低了音响音量从屋外闪身而入的同事笃定说道。
感受着他身上从外面裹挟而来的惊人热度,我头也不回“嗯”了声。
当我的注意力重回时,它右脚收回到腹下,张嘴侧头,左脚趾怒张着扣在木地板上,站立着,安静中透着莫大骄傲。我突然意识到猛烈撞击是否让它内腑受到严重震荡以至重伤到垂垂欲死?
生命一点一滴流逝的感觉它并非不清楚,没有悲鸣嚎叫,也没有慌乱扑腾,安安静静将生命站成骄傲的姿势,是它对这个世界最后的倔强。
像很多人,像多事……
02 灯
它们躺在被火焰炙烤滚烫的铁板上——巨大的吸烟罩笼在铁板上空,透亮的灯光笔直落在身上,肥瘦相间肉质均匀。
火焰在铁板底部慢慢煎烤着五花肉,缓缓落下的筷子带着毫不遮掩地低级欲望。送入口后,它们又在牙齿的咀嚼和舌头的舔舐中变成了精神上的高级欲望。
吃下一块烤肉,母亲舒服地叹了口气。吸烟罩上的灯,亮了一分。
谁都记不得明天是她手术的日子,所以谁都没有提起,大家吃的开心聊的尽兴,喜欢热闹的母亲始终笑意盈盈。于是吸烟罩上的灯,又亮了一分。
吃饱喝足,请客的朋友说大家刚好凑一桌,要不去搓几圈。牌瘾大作的母亲顿时雀跃:要得要得。见大姐没有说话,母亲又期待地补充道:明天还要手术我们就不打晚了,早点下桌子就可以了。母亲用的肯定句,所以手术这件无论如何也让人高兴不起来并且我们刚刚忘记的事,也是肯定的。
吸烟罩上的灯,暗了下来。
“明天手术今晚就不去打牌了。妈你要好好休息,哪怕睡不着也要调理好心情,用最佳的状态去面对手术肯定会更加顺利。”大姐的言语带着不近人情的肯定,但字里行间又透露着脉脉温情的关心。
明天肯定要手术,所以这牌,肯定不打。
冰冷而坚硬的铁马将人间隔成了两个世界。我们站在铁马的外面,目光和念想随着消失在住院部深处的母亲和大姐,一起消失。
那天晚上下起了雨,我对着妻子说:有点冷。
12:47分,介入科门口。
母亲有些沉默,病床上的两套一次性床单是做什么用的,她当然清楚。我不忍看她苍白的脸颊和颜色发灰的头发,低头默默掰着指头,来来回回。
“这类介入微创手术是完全没有生命危险的,但栓塞手术中被堵塞血管的那块肉和癌细胞在没有鲜血的供养下将会慢慢脱落,且癌细胞会向周围转移,由于这部分区域血管丰富,所以造成再次出血的可能性极大。”
主刀医生面无表情地慢慢说着,专业而又格式化的句子里,每个字都鲜血淋漓。
那又能怎样呢?其实手术也是安抚老人在无药可医的绝望中仅有的一丝,一线希望。
这个字,我来签。
母亲被推进了手术室,一个巨大灯罩缓缓推到她的身体上空,炽亮的灯光笔直落下,依稀可见脸上的苍白和垂落床头的灰发——她们透着无能为力的悲伤。而被助理缓缓拉上的门,吞噬了我所有循进的目光。
时间从来没有在这一生中如此刻一般——哪怕一分一秒也是度日如年般的漫长。
03 水
手术室的门毫无征兆地打开,轰隆声响中病床被推了出来。母亲紧紧闭着双眼,睫毛在灯光下微微颤抖着,那是疼的想忍又快忍不住的感觉吧?我心急如火,眼睁睁地看着护工们慢条斯理地签字交接却又无可奈何。而再次缓缓关上的手术室铁门,似乎将某些假如和可能也一并关在了里面。那是我能想却又无法去想的结果,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刷脸上楼,住院部冷清了许多,阴森中透着痛苦,痛苦中透着绝望。
母亲倔强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一如这咬牙坚持过来的几十年。但当她终于绷不住喊疼的时候,我和大姐心疼的紧皱着眉头。母亲忍不住的发抖,我们也难过的跟着发抖。
血脉连心呵,我们该如何拯救这深渊般没有尽头的撕心裂肺。
病床坚硬的车轮碾过我们无助的情绪,碾过空荡的走廊,碾过嘈杂的电梯,带着冰冷的味道冲进了病房。
医护人员鱼贯而入,手脚利索地插好床头的一堆检测仪器,大大小小的管线承载了母亲的体征数据,然后以数字化的形式具象在屏幕上。
“我想喝水。”母亲虚弱地说道。
“病人现在刚刚做完手术不能大量进水,可以用勺子蘸在嘴皮上缓解一下干渴。”医生的解释像在我身上拉下了紧急制动,刚要起身的我又不得不坐了下来。
大姐马上在旁边的挎包里翻找着——一只跟在母亲身边六七年的粉色运动水杯。拧开盖子,用吸管蘸了点水轻轻敷在已经干涸起壳的嘴皮上。母亲贪婪地抿着嘴唇,似乎那一线能用舌尖抵触感受的温凉,聊以抚慰身体带来的尖锐疼痛。
那一夜,母亲的呻吟声持续到早上六点才沉沉睡去。整个人脱了相,眉头紧紧皱成了“川”字型,闭着的眼睛偶尔睫毛颤动,时不时还会潜意识的呻吟上两声。我想可能就连她的梦,也是支离破碎的吧。
母亲休息,大姐在病床旁边搭了一张陪护椅,蜷成一团。而我坐在病床的正对面,呆呆望着天边已经翻起的鱼肚白,内心揪着,脑海一片混沌。累,也困,但就是无法入睡。鼻尖总有酸酸的感觉,却不知这该死的情绪该安放哪里。
“我要喝水。”早已过了八小时的观察期,母亲已经能正常进水。我急忙走到床边,将粉色杯子的吸口轻轻送到她的嘴边。半杯水下肚,母亲的精神似乎好了些。
“以后不管如何再也不手术了。”母亲的话语安静,因手术带来的心有余悸仍未消散。
我用力点着头:“以后不管如何,咱不做手术了。”这句话的意思她们知道。那个不管如何,也包括生死。
结尾
时间在坚定不移的一天天过去,术后母亲的病情只坚持了一个半月便再次恶化,而且较为上次来的更加猛烈。
有人说根本不该进行那次手术,让她遭了那么多罪;也有人说应该让她安安静静等待离去,或许心态在崩溃之后会再次重建,说不定病情也因此好转。但那是当时无药可医的唯一方法,是子女尽人事听天命的无可奈何,是母亲内心深处抱着的万分之一的侥幸,或者是希望。
有时候,我们和那只等待死亡的鸟,有什么区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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