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落的琴声

作者: 梅兮冬馨_安远和通安远庆 | 来源:发表于2021-05-25 07:46 被阅读0次

          ——  梅兮冬馨·安远 

          黄凡望着窗外朴闪朴闪而过的风景,呆滞的眼睛仿佛凝固了……就在此时,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熟悉的口琴声,仔细一听,这不就是电视剧《无间道》的主题曲吗?这是一首由口琴吹奏的曲子,声音清脆响亮,声声穿耳,令人不能自己。随着口琴声,他迷糊了,恍恍惚惚地陷入了沉思:是啊,那是多少年前的故事?不,不是故事,是妈妈真实的辛酸史,也是一个女人坚强不阿的奋斗史。

        妈妈,是个千金大小姐,出身于吉州城东部马限区平安里东陈村一个大地主家里,父母视其掌上明珠,因为年事已高的父亲找了三房太太好不容易才终于得到一个女儿,别说心里该有多高兴。虽然是个女儿,但毕竟也是自己亲生的骨肉,父亲就给她取个名字叫淑贞,希望她长大后知书达理,贤淑贞洁,寄女人操守于其身。因此,从小到大都受到父母及大姨太太们的垂爱与礼德熏陶。而乖巧玲珑的她,也不失大人所望,看过的书,别说速度有多快、简直是一目十行,而且记忆力超强、懂事理!于是,久而久之,她在村中的“小才女”声名,就自然地传开了。因为父亲有钱,找的太太都年轻漂亮,自然自己的母亲也是韵姿不凡,所以自己也遗传了父母亲的优异基因,出落得水汪汪的灵秀。她养成好读书的习惯,每天都会在私塾先生到来之前,早早的搬了张小板凳坐在门口前,抱着一本书,等待着先生来。

        日子如梭,光阴似箭。一晃不觉间,过了十七年,就在那年,经人介绍,她被嫁到了邻村一户殷实的姓任人家。虽说是姓任,但丈夫可是姓吴,说起这来由,还得说一大堆的话儿……结婚后不久,丈夫就要随公公到上海钟行营生了。临走时,依依不舍,走时已是泪眼婆娑,朦胧中只见是:

    别了,亲爱的,

    我轻轻地走了,

    正如我轻轻地来;

    我向您轻轻地招手,

    话别了昨日的恩爱……

    那河岸的垂柳,

    依依不舍,

    摇曳中依稀听见了呢喃的耳语……

    是夕阳中的新娘;

    波光里的涟漪艳影,

    在我的心头徜徉荡漾……

    坡坎艼洲上的青芋,

    缓缓地在浅水里拂摇;

    在我的柔波里,

    甘心做一根水草……

    那柳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揉碎在浮藻间,

    沉淀着彩虹似的梦。

    寻梦?撑一支长篙,

    向青草深处漫溯;

    满载一船星辉,

    在星辉斑斓里放歌。

    但我不能放歌,

    悄悄是别离的笙箫;

    夏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馈赠!

    悄悄地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地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想不到这若梦似幻的却一语成箴。丈夫吴依柳走后第三天因患上霍乱而病死在去上海的轮船上……这一别成了永别!这一别也给这千金大小姐带来了莫大打击,于是她整天以泪洗面,不思茶饭,闭门谢客。日复一日的忧伤,让她患上了神经官能症,忧郁的心,无法再启开灵敏的翅膀,在沉闷中度着日子、数着光阴……婆婆见此情景,非常怜惜,畏其寻短见,每日候守身旁,知其好学,就动议她到省城求学去。

        到了吉州城里,淑贞入了华南女中学习,这所位于吉州南面烟台山麓的学校,是由英国传教士膽姆斯·约翰创办的,进入该校学习,不但学费全免,而且食宿全包,但必须接受基督教的洗礼……时间真的过得很快,转眼几年过去了,陈家的大小姐从失夫痛切中走了出来,到了邮报局工作,参加了“妇女救国抚恤会”,为失去父母与老公的弱势群体实施帮助。在此期间她认识了英俊洒脱的黄凡父亲黄贻寿。因为他们都是知识分子,一聊起来,话题颇多,总有相见恨晚之感。于是就在新中国解放初期结了婚,生了孩子,一家人过着幸福美满的生活。可谁能料到:天有不测风云?因为黄贻寿的二哥是国民党军政要员,结果受牵扯,夫妻二人也因此被双双下放海岛农村进行社会主义劳动改造。改造期间,父亲黄贻寿被关在离家70多里路外一个叫海屿村的破庙里,白天进行强体力劳动,晚上还被吊在庙的悬樑上饱受毒打,逼其承认自己是国民党派来的特务,还要承认自己贪污了售货店的公款,最后连家里的一只还未成年的小猪仔都被这造反派掠走卖掉。那时才两岁多的幼小的黄凡怕得紧抱在妈妈的怀里,眼见着猪被掠走了,听那猪嚎啕大哭的声音,小儿的心都在颤抖,心里想:猪啊,您多可怜?明天也许就被杀了……不仅如此,而且连家里四个姐姐与自己穿的破毛衣都统统的被抢走……空空如洗的家、劫掠的场景给幼小的心灵留下了刻骨铭心的记忆与恨的种子的萌发,这也给了他一生难以磨灭的伤痕。自此之后,自称是“前卫派”的造反派对所谓的“老区派”进行更加强烈疯狂的打压。“前卫派”一般都是中青年的激进分子组成的,“老区派”是由保守的上了年纪的老革命干部组成的,而黄凡的父亲因为参加过土地改革、又是现任的商店经理,所以自然被视作“老区派”了,这样就成了当时“前卫派”的目标对象了。也因如此,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家里刚被洗劫不久,“前卫派”又带着人,窜到家里,并且都是深更半夜的来,所以每当半夜有人来敲门,黄凡就萎缩在被窝的破棉被里,不敢作声,然后屏息静气的等着他们快走。有一次,也许是孩童的好奇心驱使他斗胆起床,蹑手蹑脚的挪到里屋门前,从班驳陆离的旧门板缝间往外瞧,只见造反派头头指着一大叠文字要妈妈按手印,妈妈重重地按了,造反派头头见了后、对着妈妈吼道:“不行,这样按不行,不能这么重,指纹都看不见……”于是一直重复按了好几遍。后来一个瘦高个子的人走过来,对着正在煤油灯下编织草帽的大姐说“秀容,你辛苦了”说着怏怏不乐地走了……后来听大姐说才知道,她停课了,班主任马老师被抽调当了造成派的书记员了,那个瘦髙个子,就是大姐的班主任,是马限区人,后来他死于鼻咽癌。而那个造反派头头就是父亲单位里的小店员,叫朱骏良,本地人,名字有良,其实良心不良啊!

      母亲淑贞因为思念老公贻寿,所以常常步行70多里路,悄悄地躲在田间草垛后面看着自己老公干活,看看老公瘦了多少,能不能支撑下去……每次的相见,每次的泪流满面,仿佛又出现:

    别了,亲爱的,

    我轻轻地走了,

    正如我轻轻地来了……

    真的谁也没想到多少年前的一幕又重现了……

    “你是黄贻寿家属吧”一个身穿军大衣的人闯进淑贞的破小屋,“你赶快去接你丈夫吧”说着扬长而去。淑贞赶紧理了理头发去了70多里外的田头,见丈夫已淹淹一息,连忙打听、去找同乡嫁在这里的姑娘,请求帮忙借辆拖板车将丈夫拖回家。经过一小时多的时间,她终于与同村的姑娘一起将丈夫拉回了破小屋。回到家,她扒开丈夫的身体准备给他擦个身,可一扒开,“啊”的一声从她口中吐出,见丈夫遍体鳞伤,淤血重重,有些伤口还在化脓,初识医学的她,知道丈夫发烧是由这些伤口感染引发的,于是身无分文的她,只能用家中的半罐子盐巴给自己的丈夫清创消毒。眼看着丈夫在迷糊恍惚中,她的泪水已经不再吝啬,只是在告诉她:要坚强!她拿出与丈夫谈恋爱时丈夫送给她的口琴,回忆着丈夫如何手把手地教她的情景,不禁又落泪了,她用衣袖拭了下眼角,一曲如怨如诉的音声顿时弥漫了小屋。也就在此刻,丈夫微微睁开眼睛,眯着看着眼前的妻子,想说什么又无力气地说出来,翕动的嘴角让淑贞意会到此刻丈夫的心。

        第二天的临晨三时,呼呼的寒风摧着这间摇摇欲倾的破小屋,小屋里凄戚的哭喊声混杂着孩童的哭声溢出了屋外,邻近的乡亲们个个被哭声惊醒,赶忙起床过来,见淑贞已不省人事了,五个子女围着她身旁泣不成声、淑贞她的最爱走了……

      乌云密布的天,可能是在同情淑贞没有钱给丈夫买棺材与纸钱,故意将颜色暗了下来,好让自尊心强的她,躲过世人的讥讽揶揄。她央求邻居木工用自己与丈夫睡过的床板,给丈夫钉了一口棺材,就这样带着子女,给丈夫上山了……

      时辰到了午时,下葬时间到,她携子女跪在丈夫棺材前,掏出丈夫给的心爱的口琴又吹了起来……

    别了,我轻轻地走了,正如您轻轻地来了……

    琴声漫湿了围在周边的乡亲们的泪眼,也催发了孩儿们对父亲悲惨境遇的伤悲哀痛思恋与绝望……

          车,在行进着,黄凡的内心也在滚烫着,他一时无法诠释这几天来的心境。每年的这几天,我都要经受着这痛楚的折磨,因为母亲节对母亲的思念,总勾起他对家事的回忆回味。前几天《我心中的歌》已献给天堂中的母亲了,如今他仿佛还想要写什么?该写什么呢?从海边花园坐着这趟车、回到吉州城里的家后,他已疲乏不堪了。前几天白天与工人们在自家花园植树种花,清理枝叶杂草,夜晚伏案疾书,因为他要尽快完成手头的一部长篇小说。疲惫的他,单身一人,多想此时能有香喷喷的饭菜端上来,好让饥饿如乞的他一饱口福?可一念之间,他笑了,因为这只是幻觉。因为实在太累了,食的欲望也随着坐着的休憩而惭惭地消失了,他睡在了椅子上了。就在此时,突然窗外似乎如约而至的琴声,飘了进来,他赶紧挨到窗前望去,只见衣锦坊间的安泰河正静静地流淌着,月光如洗,泻下一遍银装,月色下的河面流光溢彩,月亮婉若水中的碧玉,正沉浸在水中央。岸上的枊枝萌芽已由前几日的黄萌变成了长长的青叶、顺直垂在河面。循着琴声飘出的方向,他心里知道,肯定又是对岸哥特建筑房楼上弧形窗口飘过来的,他几乎天天在家时,晚上八时左右都能听得到这琴声,今天所不同的是:口琴声里居然有钢琴的和声音。想着想着,他不禁来了精神,跑到里屋,从床头柜里掏出母亲临终前给他的这把父亲送给母亲的礼物——口琴。然后又走向窗前,用劲地和着对岸吹了起来……琴声里,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找到了自己敬爱的妈妈当年的心。今晚上对岸的“托托可海的牧羊人”不正是我亲爱的妈妈当年要找的亲人吗?琴声里妈妈找到了希望与安慰,更找到了自己的执着与寄托、责任与担当!黄凡对着对岸的窗口,继续使劲地吹着,那音声,是他心灵的倾吐与倾诉,是柴可夫斯基《悲怆》交响的共振与和鸣,也是自己内心的寄托与响往,是一种永远的憧憬与希望!

        琴声,还在继续,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在,妈妈都在自己身边,希望都在身边,因为妈妈给自己的不单单是这把口琴,而是爸爸妈妈坚定坚强的心志!黄凡吹着,望着这今夜满天的星辰,那荧虫般的眨着眼,宛若自己置身于宇宙星汉中……是啊,自然是多么美好、世界是多么炫灿?有我在,爸爸妈妈也会在,不落的琴声依然在……

      2021.5.25于福州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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