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风悠悠,吹梦西州。千年所侍,莫问凄愁...”
九州3856年的三月,青丘,忘忧山顶,莫子天又嘟囔起了一些南风悠悠听不懂的风花雪月之词。这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狐狸到现在还是单身,却整天吟诗作文,咏风诵月的。悠悠几度快要睡着了,却还是出于礼貌鼓了鼓掌,夸赞了他一番。
“师尊这诗朗朗上口,内涵丰富,徒儿真是五体投地,甘拜下风!”
莫子天嘴角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他已经习惯了这个小徒弟的油嘴滑舌,自然也能听出来这话里行间的讽刺,他幽幽地转身补充道:“我还没读完呢,你怎么就听出来内涵丰富了呢?”
悠悠无奈看着莫子天,原本以为今天的修业可以在一阵马屁声中截止,但看阵势这老家伙又要开始秀了,悠悠的眼神中透露着疲惫,莫子天也是被这小家伙整的哭笑不得,片刻终于一阵拂袖,示意悠悠可以回洞睡觉去了。她慌忙起身,一跳一跳地往山洞内走去,还差点摔了一跤,徒留那还在打坐的莫子天一阵阵的苦笑摇头。
青丘,一个由狐狸组成的帝国,这里灵气旺盛,狐族遍布。最高修为的狐狸生有九尾,随着修为的降低,尾数也就随之减少。而那个活了一千多年的老狐狸莫子天,不过是一只四尾白狐而已。
南风悠悠从记事起就一直跟着莫子天修行了,如今三百年过去了,莫子天似乎一点也不显老。他三百年来永远是都是那副装束:一身朴实无华的淡绿色锦衣,额角一点浅的不能再浅的朱砂,一抹肆无忌惮的垂在左鬓的灰色刘海儿,以及那腰间恒古不变的三件套——酒葫芦、木笛以及一柄三尺长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佩剑。
印象中莫子天似乎还是有几个好友的,可是来往不多,比如实力强劲,早已名震青丘的古族少宗主古皓,还有文采盖世,今已成为国主座上宾的柳玦,以及莫子天的同门师妹白京京。这些早就是青丘有头有脸的人物了。若说自己的师父,战力一直是个迷,模样不差,只是脾气怪了些,听师叔白京京说,莫子天是个温柔细心的好“男狐”,可是这都三百年了,也没见有哪个母狐狸来勾搭自己家师父。这老家伙也是佛系,从来也不出这忘忧山,只一味的去这转悠转悠,去那溜达溜达,偶尔高兴了就教自己练练剑,不高兴了就随便跑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坐就是一天。
悠悠想着想着,两只眼皮就开始打起架来,迷迷糊糊的就这么去见了周公。过了好一晌,才被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惊醒,像是不远处有什么东西在嘶鸣。翻身起床,悠悠踱步到洞口,却发现莫子天还在那里打坐,便决定背着他偷偷去寻个究竟。
她提起自己的粉色长裙,踏着猫步从莫子天背后经过,却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
“大晚上不睡觉,你又作甚?”
莫子天仍是背对着她,但语气中却透露出早就洞穿一切的得意。悠悠从惊吓中整理了心情,便谎称后山有野兔扰人清梦,要抓来给莫子天烤了吃。莫子天冷哼一声,也不理会,算是默许了悠悠这一片“孝心”。南风悠悠抿了抿嘴,又蹑手蹑脚的朝后山走去了。
对新鲜事物一直秉持好奇心的南风悠悠,在东一块草丛里扒拉一会儿,西一片灌木中寻觅一番,似乎誓要找到那个扰她清梦的家伙。终于,她在一片满是荆棘的灌木丛里发现了他。
这个小男狐,似乎受了很重的伤,原本干净的脸颊上,多了几道细长的伤痕,他眉头紧锁,嘴角还有潺潺的鲜血留下来,他身下压着的,是他那因受伤的疼痛而显现的两条淡黄色狐尾。不知道是出于同情,还是对这个同龄的小家伙有了几分动容,悠悠竟望着眼前的他,出神了好一会儿。
一阵低沉的呻吟声把南风悠悠拉回了现实,她从出神中醒来,意识到当务之急是救人,她伸出手想要把这个小男狐拉出荆棘丛,却不料被划破了手指,一滴鲜红的血液不偏不倚正好落在了那男狐口中。陌生血液的刺激,让他立刻惊醒,他放大了淡蓝色的瞳孔,本能的往后一翻,靠在了不远处的大树旁。
悠悠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操作惊起,看到那男狐瞪着惊恐的眼球看着自己,她只能慌忙摆手示意男狐不要害怕,那男狐似乎没有从悠悠清澈的眼神中读出恶意,也就收起了那草木皆兵的神态,一下瘫坐了下来。
南风意识到,现在第一要务是赶紧帮他止血。她化成跟这个小男孩一样的二尾白狐,一头朝远处扎去。不一会儿,一些止血的药草,半壶清水,一只刚刚捕获的野兔,就这么被南风驼在了男狐的面前。男狐的眼神中先是疑惑,而后又是戒备的盯着南风。
南风意会,便准备离开,临走前,她又回头看了一下这只小男狐。她只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善事,却没注意到,回去的路上,她那裹扎着几分担忧,而又一丝开心的复杂心情。莫子天还是在洞外打坐,似乎他从不需要休息。而躺在洞内的南风,脑子里尽是那个虽然受伤却隐藏不住清秀脸庞的小男狐,以及——他那双清澈的淡蓝色眼睛。
第二天,得有个几十年没来的古族少宗主古皓来寻莫子天喝酒了。南风躲在暗处,偷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大致的意思就是有什么厉害的人物要来青丘寻仇了。古皓转身看见了躲在后面的南风,一改刚刚的严肃,慈蔼的跟她打着招呼。
“看看,我们的小南风几十年不见,出脱的愈加亭亭玉立了。”
“古叔叔又胡说了不是,咱们青丘狐族的生长周期很长的,几十年前的我跟现在没有什么区别的!”南风调皮的眨了眨眼,那古皓一时语凝,倒惹得莫子天忍俊不禁起来。
“果然,莫子天的徒弟,一出口就让人语塞啊!”古皓无奈的摇摇头,又踱步到莫子天身边,“这次行动,各大家族都有参与,我们古族也在其中,给我备好一壶好酒,等我回来!还有,一定照顾好悠悠!”
“放心,我忘忧山,有的是好酒!”
莫子天望着古皓远去的身影有些恍惚,竟循着他离开的方向踌躇了许久,少倾才从悠悠的呼唤声中回过神来。他又来到洞外,还是在那打坐,一言不发,一动不动。
今日的他,竟不吟诗,也不教南风习剑了。
悠悠似乎也不想再动了,她不会惦记着出去采采鲜花,抓抓蝴蝶了,而是侧卧在洞中,脑子里时不时还会浮现那个小男狐的样子。她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跟回忆那天的初遇相比,什么事情都不那么的美妙了。
傍晚时分,也是许久没见的白京京提着些许小玩意儿来这忘忧山了,她只是和悠悠简单的寒暄了几句,就又和莫子天谈起了那个要来复仇的可怕人物。悠悠有一句没一句的听着,把玩着师叔带给自己的礼物,越总是心不在焉。她想起了那个小男狐,便又趁着莫子天不注意,蹑手蹑脚的朝后山去了。她来到昨天初见那只男狐的地方,只见到一地的兔毛和早已熄灭的烤架,那个小男狐,应是早就离去了。
悠悠怅然地站起身来,转身却看见了他。那个一身破布,淡蓝色眼眸的小男狐。男狐也是一诧,怔怔地望着南风,随即把刚刚猎来的几只野兔和野鸡扔在了地上。就这样,在太阳快要落山的傍晚,两个人围坐在篝火旁,开始第一次的聊天。
男狐名叫松月,他只肯说这么多。
松月稚嫩且坚毅的面庞,在篝火的映衬下显得如此的美好。他仔细地烤着鸡肉,却始终不说一句话。烹饪美食所花费的时间很长,但在南风看来,这份恬静且美好的傍晚过去的却如此之快。
“给你。”松月伸出一只手,手里是一份刚刚烤好的鸡肉,南风愣了一下,赶紧接过,却不敢去看他。“谢谢你昨天救了我!”
月亮悄悄地挂在天边,回去的小路上,是一蹦一跳的悠悠。南风悠悠吹着夜晚悠悠的南风,顶着天边的星辰,洋溢着不知道怎么的,就突然姣好的笑容。莫子天早在洞外就听见了她嘴里哼着的歌谣,在她即将走进洞口的时候,叫住了她。
“你又跑去哪里了?”
“我……我去后山给您抓野兔……”悠悠嘿嘿地笑了起来。
“那野兔呢?”
“……”
莫子天轻叹了口气,微锁着眉头喃喃道:“这几日你就待在洞中,不要再乱跑了……”
莫子天心事重重的一天,从古皓来,到白京京离开。南风从未见过莫子天如此这般,想问却不敢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莫子天也意识到了南风的局促,摆手示意她坐在自己身边,开始跟她讲起了千年前所发生的事情。
原来自己的师父在千年之前,就已经有喜欢的人了。然而造化弄人,他所爱之人,却爱上了另一只男狐。那只叫青荼的男狐是青丘上一任国主最宠溺的儿子,也是老国主指定的唯一继承人,他修业不到八百年,就已经生出九尾,这是青丘狐族几千年来,无人能做到的事情。尊贵的身份,骄人的天赋,使得青丘许多优秀的女狐对他倾心,莫子天的心上人,亦在其中。青荼本应该是整个青丘最耀眼的星辰,然而他却有着一颗浪漫到天真的心,他妄图将青丘的地脉通向更广阔的疆域,让更多狐类也似青丘的狐族一般得以修业,从而化得人形甚至长生。老国主否决了他,并把他软禁,可是不久后,他便盗走了青丘至宝——天灵璠。也就是一千年前的那晚,天灵璠终是被夺了回来,可是前去追击青荼的小队,除了莫子天,再无一人生还。那十几只狐狸的名字,即使过去了一千年,莫子天还是能脱口而出。
“我们的祖先得天地垂怜,才找到青丘这么一个繁衍生息的地方。我们自然也欢迎青丘之外的狐族来到这里修业和生活。然而,青荼想要延伸地脉,这无疑会给青丘带来灭顶之灾。他以未来青丘继承人的身份去执行这一决定,并非造福同族,而是想扩大青丘的疆域,同化他类。”莫子天叹了口气,眼神开始凄迷起来,“如今青荼重新回到青丘,她...也会来的吧!”
悠悠不知道莫子天面对即将到来的那个她,究竟是该欢喜还是该忧愁。她只知道,师父没有把故事和盘托出,也知道,千年的那场恩怨,远比他轻描淡写的说辞更加残酷。
这下,不止是莫子天,南风的心情也不好了,而她却不明白原因,就像她怎么会突然一遍遍的想起那个叫松月的小男狐。
莫子天仍是端坐在洞外,似乎伫立了千年,他不再言语,也不再管这几天悠悠去了哪,就这么一直看着远处,似乎期待着什么的降临。而这些天,悠悠则是一到傍晚就去后山,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只是和松月在一起,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感觉。他们终于开始聊起了身世、理想,悠悠也是这时才知道,这个从小没有家的小狐狸,却有着一颗要成为强者的心。
莫子天还是喜欢端坐在那里,他已有许多天没和悠悠说过一句话了。这天傍晚,悠悠第一次牵起了松月的手,穿过一片满是萤火虫的森林,来到了忘忧山最偏僻的地方。
那是一处深不见底的山洞,洞口匍匐着一只喜欢打瞌睡的老黑狐狸,这只狐狸的胡子比他脏兮兮的毛发还要长,他鼾声似雷,根本没注意这两个小家伙的突然造访。直到悠悠一阵阵的呼喊,这只老狐狸才伸了个懒腰,不情愿地从高台上跳下,化成了一个衣衫褴褛的老头。
然而,当黑狐注意到悠悠身旁的松月时,和蔼的神情立刻变得警惕起来,他凑到松月旁边,狠狠地嗅了几口,这令人不愉悦的举动,立刻激出了松月的那两根狐尾。也正是这两根狐尾,黑狐的表情开始玩味起来,是的,这个小男狐,不过是只二尾的黄狐而已。
“丫头,最近青丘可不太平,你带朋友来,你家师父可知晓?”
“知道的!”面对眼前这个看着自己长大的老者,悠悠也不知道为什么谎话说的如此的坚定。
“嗯,那就好,快回去吧,这里不是你们玩闹的地方!”黑狐说罢,又化成狐身爬上了高台。
回去的路上,悠悠想着该如何去解释刚刚尴尬的场景,而松月,却是一脸的怅然。她不去想松月为何逗留此地许久还不离去,她脑子里尽是明天的明天,松月还会牵着她徜徉在这满天星斗的忘忧山。她就这么傻笑着,不明原因。
然而等他回去的时候,突然造访的白京京带给了她和莫子天一个噩耗,古氏狐族在一夜之间灵韵被吸食殆尽,全族两百多口,无一生还。
那坛封存的美酒,再也等不到古皓。那句临行前的约定,终成了莫子天耳边最后的回响。
杀戮仍在继续,下一个惨遭毒手的不知道会是谁。白京京说,就连国主身边的那个只会写文章的柳玦,也应召前去寻剿青荼,她希望莫子天和师门一起参与这次行动,不料却被莫子天以照顾南风为由婉拒了。
悠悠躲在远处,咀嚼着古皓逝去的苦楚,那个风度翩翩的古族宗主,那个看着自己长大的古皓叔叔,就这么消失在了这个世上。豆大的泪珠早已不知泛滥了多久,当听到莫子天的说辞,她终是忍不住跳了出来,放肆的宣泄着心中的不满。
“你只会如此说辞,把照顾我作为你蜷缩不前的借口。整整一千年了,你窝在这座山上不是吟诗就是发呆,你曾告诉我要心系苍生,可是你又在做什么?古叔叔已经死了,你难道还要看着更多的族类死去吗?”
白京京见状,慌忙拉过她。
“悠悠,你怎么可以这么和你师父说话呢?你师父他是...”
“是,你只是一只四尾白狐,活了上千年,是别人眼中一事无成的老家伙。你只会吟诗作赋,偶尔耍一耍无用的剑招,时不时地感伤一些时事。”悠悠无力的哭喊着,愤懑的话语里却透露着一丝心疼,“可是你知道吗,我从没觉得我的师父是个无用的废材,因为他曾告诉我,想要去努力的事情,就一定要去坚持,即使碰的头破血流,也要不留遗憾,这是渺小的生灵最伟大的觉悟。可是他现在在做什么,柳叔叔一个文弱的书生,都知道扛起这份责任!我不需要他照顾我,因为我也想成为他的骄傲……”
一句句犀利的说辞,似把把无形的利刃,扎在了莫子天身上,他没有反驳,更无半点愠色,只微皱着眉头,似在品味着悠悠的话语。死一般宁静的空气,在南风的掩泪而去中打破,白京京刚要去追,却被莫子天拦下。
“为什么不告诉她呀?”白京京疑惑道。
“她知道的越多,就越不会快乐了...”莫子天看着南风悠悠跑开的身影,竟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南风哭着跑到后山,她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这些通通倾诉给松月听。松月还在那儿,他没有半点安慰,以一个合格的倾听者身份,听完了南风所有的诉说。
“别怪你师父,他是不想你以后没人照顾!”片刻后,松月挤出这句话来。
“都怪我太弱了……”
“那你想变强吗?”顺着悠悠的话语,松月一脸期许的看着她,“你有没有想过,等你强大到不需要人照顾了,你和在意你的人,都会少了许多的牵绊了吧?”
“嗯……”悠悠低头沉思。
“那个叫青荼的男狐,还在屠戮着咱们的族类,灾祸已经蔓延到整个青丘,我们都逃不掉的。”松月缓缓起身,望着远处,那个方向,有不久前他和悠悠一起去的山洞。“那个山洞里,有着可以改变我们力量的法宝,只要我们拥有了力量,就可以不去连累身边的人。”
“不可以!”悠悠倏地站起身来,因为她知道,那个山洞中埋藏的,是不能被触犯的神物。“我不允许你觊觎师父的东西!”
“看来你还是不信任我!”松月的眉宇间夹杂着几分失望,他转过身来,又继续说道,“可是大劫至时,苍生荼毒,这忘忧山的生灵将无一幸免,你的师尊也将会因为你的拖累成为一个牺牲品,你在埋怨他为什么不能为青丘做点什么的时候,可曾想过自己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终是无能为力的不甘,夹杂着对这个小男狐最初的悸动,悠悠做了一个决定,她将帮助松月偷得那埋藏在山洞里的宝藏。
计划进行的很顺利,松月弄出动静引出了老黑狐狸,而悠悠潜入洞内,抱走了洞内深处的那块发光的玉佩,因为她早已深知洞内的各处机关,这块忘忧山的至宝,就这样被悄无声息地带离了圣地。
她满怀欢喜地抱着玉佩出了洞口,迎面却撞见了一个戴着黑色斗笠的男子,松月立在他的身后,那男子手中,是老黑狐狸瘫软的尸体。
悠悠意识到,自己被骗了。她也是后来才知道,这个名叫青荼的男狐,是松月的师父。
她来不及回味背叛的滋味,就惊吓地往山洞跑去,眼泪早已浸湿眼眶,却发不出任何的哭声。青荼瞬间移动到洞口,抢过玉佩,只一个巴掌,便把南风击飞了数米。那块玉佩被浮在半空,被青荼用力震碎,绿色的灵韵便这样被他吸入了掌中。
“松月,杀了她!”青荼低沉着声音命令着。
松月抽出匕首,似一副没有感情的行尸走肉,只是到了悠悠面前,才动容地皱了皱眉头。
悠悠想问他为什么,可是惊恐、痛苦、悲伤这些情绪竟让她一个字都吐露不出,她滑落了最后一颗泪珠,等待这个男狐的审判。这死亡前的瞬间,竟过的如此漫长,是松月动容了吗?还是上天对自己天真到愚蠢的惩罚,要让自己死前一遍遍的回味这种绝望和不甘呢?
然而就在这时,一阵熟悉的气味掠过,等悠悠再睁眼时,她已经被莫子天挽入臂膀,她再也控制不住,把头埋在师父的胸膛,放肆地大哭了起来。眼泪中,夹杂着对今天一切的恐惧,对青丘秘宝被毁的内疚,以及,对那个男孩背叛后的心酸。
“别怕,师父在!”莫子天看了一眼那个一直盯着悠悠的小男狐,似乎已经明白了什么。
见莫子天来了,青荼也去掉了斗篷,他已吸食了天灵璠的灵韵,这一刻起,青丘再也没有狐狸可以和他抗衡。
“青荼,你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莫子天小心翼翼地放下南风,冷冷地盯着眼前这个一千年前的宿敌。
“有伤疤的是你才对!”青荼扭曲着脸庞,不断挑衅着莫子天,“我听说,你的心上人这一千年来一直在找我。真是可怜,我拒绝了她无数次,她却还是一遍遍地哀求我。你知道吗,她曾经说过,愿意为我去死,你呢莫子天,你又得到了什么?青丘绿衣郎,九尾白玉狐,莫子天,没想到吧,你爱的人,会在我面前如此的卑微……”
思绪将他勾起了一千年前,那个时候,他是被誉为青丘至强的九尾白狐,他作为领队带领了一支由十八只至强狐斗士组成的拦截队前去堵截青荼,他的心上人南风离,也在其中。青荼很强,可是莫子天更强,他没牺牲一个队友,就把青荼打的口吐鲜血,倒地不起。然而正当所有人认为这场战斗结束之时,南风离突然反叛,他一剑刺伤了莫子天,青荼也在这时暴走,杀死了其他的十六只狐族。虽负伤也要保护天灵璠的莫子天,在与青荼打斗的过程中被其吸食了不少灵韵,由九尾退化成了四尾。
尤记得前来支援的同伴赶来的那一刻,他下意识地看了看满地的尸体,以及南风离那头也不回,跟随青荼逃走的身影。他倒在了由同伴鲜血组成的血泊之中,尚有温度的血液刺激着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从某些层面来讲他并不恨南风离,她也是为了自己爱的人,他能忍受背叛,这些悲伤和恨意只需要时间就可以治愈。然而被连累的那十六个伙伴,却是再也回不来了。
一条条黑影从天而降,齐刷刷地落在忘忧山的四周,这场景像极了千年前的那次战斗。国主率领众多狐族斗士,落在了莫子天和青荼的周围。人群中,一个瘦弱不堪的红衣女子突然窜出,她已经没了往日的风华绝代,饱经沧桑的脸庞上再也看不出任何的风采。她双目空洞,踉踉跄跄地朝青荼走近,嘴里一直重复着让他收手之类的话。
“阿离...”莫子天哽咽了,他脑海中回想过许多和南风离再见的场景,却没想到真的再见之时,她都不愿回头看自己一眼。“不要再错下去了,你我都爱错了人,你苦苦寻找了他一千年,殊不知悠悠岁月,你根本不在他的规划里...”
“你胡说...”南风离压低了嗓音,却还是没能回头看莫子天一眼,她只是盯着眼前的青荼,用几乎哀求的声音宣泄着感情,“我这么爱他,为了他我拒绝了所有的爱慕者,为了他我背叛了同伴,我苦苦找寻了他一千年,难道这些还不够吗?”
如果这些真的有用的话,那莫子天不也是等了南风离一千年吗?她歇斯底里的埋怨之词,何尝不是莫子天这一千年来内心的独白呢?莫子天似乎懂了,他和南风离,都是可怜人罢了。
她确实是个可怜人,她以为她的痴情能换来青荼的回头,殊不知等待她的,是一把穿心的利刃。
南风离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青荼一剑穿心。青荼眯着眼,一把拎过她瘦弱的身躯,抛在了莫子天面前。莫子天此刻没有了半点心疼,他的顿悟,只在刚刚那一瞬间。如果非要说南风离的死对他什么触动的话,那大概就是可怜二字罢了。
“别…别杀…别杀他…”南风离颤动着嘴角,第一次正眼看莫子天的她,竟还在为了那个亲手杀了她的青荼求情。
“我承认你是我这辈子爱过的唯一,可是现在看来,你好像很一般,甚至,还有些可怜。”莫子天笑了笑,而这些话,已死去的南风离再也没法听到。
“杀我?哈哈哈哈哈!”青荼摊开双手挑衅着众人,“天灵璠的灵韵已经被我同化,试问整个青丘,谁能奈何我!”
然而,就在这时,青荼突然发觉不对劲,他身体中的灵力似乎没有增加。他这才意识到,莫子天布了一个千年的局,他千年前就散布天灵璠藏在忘忧山,还让那只老黑狐狸守了整整一千年,却不料那块天灵璠,根本就是假的。
莫子天拔出那柄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佩剑,只一剑,便让青荼身首异处,青荼失去意识前,看到了莫子天的身后的九条白尾,原来,这只老狐狸一直在隐藏着自己的实力。这一刻,莫子天没有迟疑,他明白这一剑所承载的意义,在拔剑的前一刻他承认自己又看了一眼早就死去的南风离,可他看的最多的,还是那个受伤的小南风,他没了牵绊他千年的愁苦,却多了个真正值得自己去保护的唯一。
一切的一切,终归平静。青荼的尸体被国主带回,南风离也由柳玦代为安葬。而那个叫松月的小男狐,无人知道他的下落。南风悠悠尤记得莫子天抱走自己的那一刻,她无助的伸出手,歇斯底里地哭喊和挽留,却还是看到狐群逐渐逼近松月,直到他消失不见。而莫子天一言不发,带着她迅速逃离,或许只有赶紧离开,才能快些让她忘却。
在那之后,莫子天不再吟诗作对,也不再发呆了,他开始种花、钓鱼,偶尔和柳玦喝喝茶,也会经常离开忘忧山出去走走。而悠悠开始不停的修业,也渐渐喜欢上了发呆。她终于读懂了师父口中以前难以咀嚼的文字,也体会到了一个人怀揣遗憾的心情,还有——那内心最纯情的悸动带给自己的伤痕。或许有些事情,只有经历过,才能真的去懂。
后山那个地方,被莫子天永远的封禁。天灵璠的下落,也成了一个永久的迷。有人说,天灵璠的灵韵早已被莫子天吸食,不然四尾的他不可能瞬间又恢复成了九尾,还有人说,天灵璠被莫子天藏到了一个不可能有人找到的地方。
五百年后,南风悠悠修业成了八尾灵狐,而莫子天那个老家伙还是没能熬的过岁月的侵蚀,在那一年的春天,离开了这个世界。死前,他嘱咐南风好好照顾自己,只带走了他随身的那三件东西,留给南风悠悠一整座的忘忧山。
悠悠在莫子天逝去后翻阅他的遗物,偶尔看见了一本泛黄的文集。在文集的某一页,写着这么一句话:“南风,一个我本应该忘却的姓氏,我却又把它赋予了对我最重要的她……”
读到这里,南风悠悠明白了了,她解开了自己为什么姓南风而不姓莫的疑惑,也明白其实这一千年来,他从没忘记南风离,就像她现在还是没能忘记那个叫松月的小男狐。南风悠悠又继续往下翻阅,在其中最不显眼的一页纸上,赫然映着下面一段话。
“……我听从了古皓的建议,把天灵璠的灵力封存在了悠悠体内。从此,守护她成了我余生唯一的意义……”
合上了书,她泪目了,她尤记得五百年前的那个夜晚,自己是如何当着白京京的面呵斥莫子天的。那句南风认为最冠冕堂皇的借口,实际上却是莫子天内心最真挚的承诺。不过已经不重要了,莫子天再也听不到了,他就躺在忘忧山顶的一方矮墓中,在春夏秋冬中无声的诉说着过往和遗憾。
“南风悠悠,吹梦西州。千年所侍,莫问凄愁。
南风离离,不问归期。我心不古,卿已远走。
南风潇潇,红尘娇娇。风月依旧,寰事寥寥。
南风寞寞,旧恨昨昨。千年之后,更与谁说?”
在莫子天坟前,南风悠悠不断轻吟着这首莫子天最爱的诗歌。莫子天曾说,不想南风这一生过的如他一样,可是,她却正重复着莫子天相同的一生。
“师父,可能我这一生,都不会如你所愿的那样快乐了……”
她慢悠悠地吐出几个字,丝毫没有注意背后的脚步声,当她转过身的那一刻,才发现身后的他似乎注视了自己很久。他脱去了五百年的稚嫩,已经成长为了一个英俊的男狐,他变了模样,没有改变的,是他那双——淡蓝色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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