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摄二年(公元7年)
东郡太守翟义,是前宰相翟方进的儿子,与姐姐的儿子、上蔡人陈丰密谋说:“新都侯王莽代理皇位,号令天下,故意在皇族中挑选一个幼年孩子,称为孺子,假托周公辅佐成王的作法,试探天下人心,最终必将篡汉,迹象已十分明显。而今,皇族衰弱,长安以外又没有强大的封国,天下全都低头顺从,没有人能拯救国难。我有幸是宰相的儿子,自己又是一个大郡的郡守,父子都蒙受汉室厚恩,义当为国讨贼,以安社稷。我打算发动军队西进,诛杀不应当代理皇位的人,而另行选择、辅助皇族子弟当皇帝。即使事情不能成功,为国而死,身虽埋葬,名却长存,也无愧于先帝。如今我准备行动,你肯追随我吗?”陈丰十八岁,勇猛强壮,一口答应下来。
翟义于是与东郡都尉刘宇、严乡侯刘信、刘信的弟弟武平侯刘璜合谋,在九月都试(汉代各郡中每年举行一次的军事演习)时斩杀观县县令,控制了本地的战车、骑兵、弓箭手,再征召郡中勇士,部署将帅。刘信的儿子刘匡,当时是东平王,于是与东平国的防卫部队合兵一处,拥立刘信为皇帝。翟义自称大司马,兼柱天大将军。檄文通告各郡国说:“王莽用鸩酒毒死孝平皇帝,摄天子位,欲绝汉室。现在,天子已经即位,当共同代天行罚!”各郡、各封国大为震动。大军抵达山阳时,已有十余万人。
[点评]
后来的史学家认为平帝刘箕子被王莽毒杀的根据,就是《资治通鉴》里翟义的这段反莽檄文,但距离事件时间最近的《汉书》中始终未作过正面的历史记录,而檄文是双方打仗时的文宣,措辞往往比较偏激,有的夸大,甚至编造,以此来作为历史证据,终究是很牵强的。不过,对于王莽要篡汉,那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对于翟义起兵这段的谋略分析, 华杉先生很有见地,转录如下:
翟义糊涂,一发动,就已经败了,败在哪里呢?败在立刘信为天子。王莽将要篡汉,天下人都知道,都不服,翟义本来有很大机会成功。但是,对于王莽必须下台,大家都同意。至于立刘信当皇帝,大家就不能同意了。特别是一开始就立了天子,别人就没机会了,就不是天下人的事业,而是刘信的事业了,别人再跟从,参加革命已经晚了,首义之人已经把胜利果实分完了。
既然是匡扶汉室,那传檄天下,就应该仅仅是号召讨伐王莽而已,诛王莽之后,愿解甲归田,于宗室子弟中,选贤德而年长者而立之,这样才能激励所有人参与。至于最后谁做皇上,打到最后才知道。一起兵就称帝,没有比这更愚蠢的了。对王莽的罪名,也不能只有毒杀孝平皇帝一条,还要加上“胁迫太后”,这样,也可打击王莽以太后名义动员的合法性。
孔子说:“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翟义没有做好先正名这一步,就成了先烈。
王莽听到消息,惊惶恐惧,饭都吃不下。太皇太后对左右说:“人心都差不多,我虽然是一个妇人,也知道王莽一定以此自危。”
[点评]
王政君这话说的,王莽坐大,还不是你老太婆一手促成的?
王莽任命自己的党羽和亲族率军出征。轻车将军、成武侯孙建为奋武将军,光禄勋、成都侯王邑为虎牙将军,明义侯王骏为强弩将军,春王城门校尉王况为震威将军,宗伯、忠孝侯刘宏为奋冲将军,中少府、建威侯王昌为中坚将军,中郎将、震羌侯窦况为奋威将军,一共七人。王莽让他们挑选、任命关中人为校尉、军吏,率领关东地区的甲兵,征发奔命(若有急难,权取骁勇者闻命奔赴,故谓之“奔命”),向翟义发起进攻。王莽又任命太仆武让为积弩将军,驻防函谷关;任命将作大匠蒙乡侯逯并为横懋将军,驻防武关;任命羲和、红休侯刘秀为扬武将军,驻防宛城。
京城三辅地区听到翟义起兵的消息,自茂陵以西到汧县,共二十三县,盗贼一齐爆发。槐里男子赵朋、霍鸿等自称为将军,攻击、焚烧官府,击杀右辅都尉及县县令。这些人谋划说:“朝廷众将和精兵全部东征,京师空虚,我们可以进攻长安!”军队渐渐增多到十余万人,未央宫前殿可以见到火光。王莽又任命卫尉王级为虎贲将军,大鸿胪、望乡侯阎迁为折冲将军,向西攻击赵朋等。任命常乡侯王恽为车骑将军,驻防平乐馆;骑都尉王晏为建威将军,驻防城北;城门校尉赵恢为城门将军,都各自统率军队,进入戒备状态。再任命太保、后承、承阳侯甄邯为大将军,在高帝庙接受斧钺,统率全国的军队,左边执持天子符节,右边把握斧钺,驻扎在城外。王舜和甄丰昼夜在宫殿之中巡查。
王莽每天抱着孺子,在郊庙祈祷,会见群臣说:“从前周成王年幼,周公代君主处理国政,管叔、蔡叔挟持纣王之子禄父叛变。而今翟义也挟持刘信作乱。连古代的大圣人都还怕这种事情,何况我王莽这样渺小的人!”群臣都说:“不遭受这次大难,就不能展示你的圣德!”
十月十五日,王莽模仿《尚书·大诰》,也写一篇《大诰》(管蔡叛乱时,周公写了一篇《大诰》,晓谕天下,王莽也仿造他),说:“当翟义反书传到的那天,刘姓皇族在京师的俊杰有四百人,而民众的贤者有九万男子。我依靠这些宗室之俊秀和民间贤达,共谋国事,保卫皇家继承人,建立功业。”派大夫桓谭等前往全国各地,将自己会把政权归还孺子的意图晓喻全国。
[点评]
王莽在政治上还是有两把刷子,再次承诺一定把皇位还给刘家,然后指出,翟义、刘信起兵,不是为了诛杀我王莽,而是为了争夺帝位!这张牌打得非常漂亮,从根子上否定了翟义起兵的正义性和正当性。从这个角度看,翟义没有政治远见,立刘信为帝绝对是个大昏招,倘若起兵时,打起“清君侧”的大旗,拥儒子即帝位,逼王莽下野,则很可能形成另一种局面。
各位将军率军东征到达陈留郡灾县(后改名考城,今属河南兰考),与翟义的军队展开会战,取得胜利,斩杀刘信的弟弟武平侯刘璜。
王莽闻讯大喜,再次下诏,将车骑都尉孙贤等五十五人都封为列侯,就在军中授予爵位并大赦天下。王莽调集精锐部队在圉城(今属河南杞县)围攻翟义,十二月彻底将其击败。翟义与刘信丢弃军队逃亡。翟义逃到固始县境内被俘,在淮阳国陈县集市上五马分尸,在街市公开处决示众。未能抓到刘信,从此不知所踪。
始初元年(公元8年)
王邑等人回到长安,再向西与王级等会合,共同进击赵朋、霍鸿。二月,赵朋等人被消灭,长安近郊各县恢复秩序。大军凯旋。
王莽于是在白虎殿举行酒宴,劳军赏赐将帅。命令陈崇审核军功,排列高低。依照周朝的制度,把爵位分为五等,赐封功臣为公、侯、伯、子、男,共三百九十五人。封赏辞云:“他们都怀着愤怒的心情,东征西讨,羌寇、蛮盗、反叛、逆贼,转眼之间,应时殄灭,天下咸服。”其他应该赐爵为关内侯的,改名为“附城”(也是复古的名称,就是附庸,古代指附属于大国的小国),又封了数百人。
[点评]
秦汉只有王、侯两级,王莽喜欢复古,按照周朝的爵位,分为公、侯、伯、子、男五级,但这次分封功臣,并没有公爵,只有侯、伯、子、男。
王莽命人把翟义父亲翟方进以及他们家在汝南郡的祖坟全给刨了,焚烧棺柩;夷灭翟家三族,连小孩子都不放过;尸首丢进一个大坑里,连同荆棘、五毒(蝎子、蛇、壁虎、蜈蚣、蟾蜍)一起掩埋。王莽还下令把翟义以及赵明、霍鸿党羽的尸首,堆积在大路旁;濮阳、无盐、圉、槐里、盩厔五县各有一堆(翟义首先在濮阳起事,在无盐集结,在圉县被灭。赵朋根据地在槐里。霍鸿根据地在盩厔)。尸堆上插一块木牌,上面写道:“反虏逆贼鲸鲵(鲸鲵,大鱼为害者,男的叫鳣,女的叫鲵,比喻凶恶的敌人)。”
[点评]
翟义造反,既没有政治智慧也不懂军事,既不懂得建立广泛的统一战线,又没有灵活机动的战略战术。外无援兵,还死守空城,哪能不败?倘若略微懂点战争的艰巨性,做好打持久战的准备,放弃城市,进行战略转移,联络和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那鹿死谁手,那还很难说呢!
这次胜利,对王莽的影响主要有二:一是发现自己实在是打仗的天才,东西两线同时作战,竟然轻松取胜,从此不畏兵事;二是既然造反并没那么可怕,就可加速篡汉的步伐,假皇帝莽哥要当真皇帝的信心大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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