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去世的那天,天气阴冷。当我回到老屋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两点多钟了。天空中的乌云压得很低很低,太阳躲了起来,小山村在黑云的坠压下变得萧瑟起来,我看着祖母躺在床上的样子,双眼紧闭,紧闭双唇,似乎显得异常的安详。我摸了摸她的后背,衣服与被子之间还在热乎乎的。我知道祖母只是睡着了,暂时没有了意识,她应该还会回来的。
这些年祖母和爷爷一直生活在老屋,爷爷从早上起来就去打牌了,祖母一个人在家里,就连说话的人都不能找到一个,这是怎样的一种孤独啊。看着老屋孤零零的伫立在那儿,与旁边的高楼大厦相比,她似乎显得脆弱而孤独。每次回老家,推开门,我都能看到祖母一个人坐在沙发上,眼里望向门外,当听到我叫她的声音,她就笑得合不拢嘴,就开始问我吃饭了没有,最近脚疼不疼,我的孩子听不听话...我都会一一的回答她的问题。每一句话里,都有祖母对我的牵挂,每一句话里,都有祖母对我的深深的爱。
祖母一直躺在床上,静静的躺在床上,这一次我千呼万唤,祖母始终没有应答,她再也不能和我说一句话了。这时,我的脑海中浮现出每一次和她在一起的日子,细想着每一次与她谈心的画面。
我静静的看着她,打量着她,看着她的脸上似乎有安详、有悲痛、有孤独、有无边无际的寂寞。这些年啊,祖母似乎就是这风雨飘摇中的孤零零的老屋。我看着祖母,想起年小时候在她的怀里,在她的膝上,在她面前吃瓜子,吃饭,吃面条的场景。
村子里的叔叔大爹们都来了,都在猜测祖母的死因,我大爹说,昨天我的奶奶还好好的,还去他家窜门子,没想到,今天早上奶奶就撒手人寰了。我知道,我的奶奶平常身体就差,每天都要靠药品维持身体。这一次新冠疫情的放开,我估计奶奶瘦弱的身体就再也不能承受病毒的袭击了。我不知道昨天夜里她是怎么熬过来的,早上爷爷起床之后也没有去奶奶的卧室里面看一眼。一直等到爷爷十二点多钟回来才发现奶奶还没有起床,进去看了看,才知道奶奶已经驾鹤西去了。
傍晚时分,天空中的乌云散去了,太阳也渐渐的露了出来,照在远处的山峦上,山与山之间仿佛是两个世界,一座山有斜阳的余辉,一座山还在雾气弥漫。慢慢的夕阳褪去,冷空气又迷漫在了这个小山村。
风呼呼的从远处赶来,穿过山峦,透过门缝,击打在我的脸上,这铺天盖地的寂静与寒冷拼凑成无数个寒冷的符号。树叶在瑟瑟发抖,就连老屋的瓦片上也变得湿滑,一滴一滴的雨水偶尔从瓦沿边滴落下来,滴落在我的脸上,我轻轻的擦拭一下,寒气逼人,直入我的心灵。我知道,这回奶奶是真的丢下我不管了,她似乎不在牵挂我了,我知道奶奶已经一个人孤独的走在无人的风雨中了。
到了晚上十点多钟,姑妈们早已经赶来了,破旧的老屋里充斥着哭声,姑妈们的哭声异常悲伤,声音一直萦绕在堂屋中间,久久没有散去,似乎哭声也舍不得离开。十一点多钟,先生说了,奶奶可以入殓了。我又来到了奶奶的身旁,紧紧的握住奶奶的手,奶奶的手已经冰凉。我又用我的脸靠近奶奶,她的脸依然冰凉。没了声音,没了问候,她一直躺在纸棺里面,我真不希望奶奶就这样离开了。我更不希望奶奶以这样的方式离开我。
这些年来,我一直深深的爱着我的奶奶,在外久了没有见到她,心里就一直是她的影子。随时想起她的一举一动,每次回到家里,他都会从老屋来到我的家,来看我,来看我的妻儿。每次回到老家,老家山上的树木仍然郁郁葱葱,在风里雨里摇晃。在月光下静默,在星光中静静凝望。我父亲盖的房子与奶奶住的老屋有两百多米远。有一条不宽的水泥路通向奶奶的老屋,阳光下,斑驳的老墙似乎已经印上了祖祖辈辈岁月的痕迹,爷爷辈的痕迹是那些没有消失的土基墙,曾祖辈的痕迹是那些遗留在房顶的一根根黑漆漆的房檐。这些年,自从父亲走后,我每一次回到老家,都感觉心情特别沉重,只要进入村子,脑海里就有奶奶和父亲的许多画面。我要把村子里的弯弯曲曲的路走完,我感觉特别艰难。
夜里,奶奶已经入殓,纸棺的盖子已经合起来了,我见了她最后一面,她的脸庞似乎带着整个夜空的孤独与凄冷。之后,我走出来了,快十二点点钟了,让奶奶安静一会吧。
天空中显得更冷了,很多人回家了,他们渐渐的进入了梦乡。我站在屋外,看向天空,天空中从远处传来一声声猫头鹰的叫声,说不清楚,这一只只猫头鹰正从这个山头飞向另外一座山头,正从这间房子飞向另外一间房子,并且还会摇动着屋顶的瓦片,发出沙沙的声音。
老屋里,我在老屋生活了十四年,时常想起在老屋的岁月。老屋的台阶是石头砌的,经过岁月的洗礼,时间的打磨,现在已经变得光秃秃,滑溜溜的了。老屋地基是用石头做的,地基以上,一半是石头做的,一半是土基墙。在这里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了,听说曾祖父就是在这里诞生的,爷爷也是在这土基砌成的老房子里诞生的。经过岁月的侵蚀,他们还静静的与人们为伴,与风霜同存。他们没有倒塌,更没有被后人遗忘,他们与祖祖辈辈融为一体,与自然天地同存。他们才是岁月的见证者,是岁月的亲迷人。一座座老屋在孤独中矗立着,每一栋老屋都是祖辈留下来的最亲的存在。
我回过神看向屋内,屋内昏黄的等照着,彻夜不熄,它似乎散发出的每一束光都死死的照在它能照到的地方。照在供桌上,火塘边,楼板上,一张张爷爷写的泛黄的书法纸上。这一束束光,仿佛是一滴水,经过万年的奔流终于来到了发电厂,变成了电,今晚来到了家里,变成了一束束光。我这时,注意力已经开始分散,我仿佛听到了水的声音,听到了有人在唱大悲咒的声音,我仿佛一个人在就荒芜的地方,再也找不带回家的路了。我再也不能折返而回,我再也不能回想过去,过去的一切似乎都隐没在了老墙的空隙里了。一束束光,照亮了一束束景色:屋顶已经漆黑,木料做的窗户已经开始腐烂,有虫子在啃噬木料的声音。房屋依然站立,但我已经看不到生机与活力,我看到的是在不久的将来,老屋一定会倒塌,一座座老屋都会倒塌,他们就像一些动物一样,当他们即将远离,他们也会跪下来,向上天祈求一切安好,一切幸福,一切美满。
夜深了,我跪在奶奶的面前,仍然想和他说说话。但我又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我更不知道她内心在想些什么。棺材下面的七星灯在微风中摇晃着,似乎是奶奶在对我说,心肝,快去睡觉了,奶奶走了就好,以免让你们牵挂,奶奶走了就好,这么多年了,阎王不要,不然的话,我早就走了......这些话语在我的脑海中浮现,我心里更伤心了。
夜里,我躺在奶奶的灵柩旁,听风击打窗子的声音,听夜鸟的叫声。我渐渐进入到昏昏欲睡的状态。
悲伤与痛苦萦绕在整个屋子里。自从父亲离开之后,这十年间,奶奶是痛苦的十年,悲伤的十年,骨瘦如柴,双眼哭瞎。这十年,我能理解作为母亲的的她是如何度过来的,世间的一切是如何遗忘的,有谁能把世间已经镌刻在内心深处的东西祛除掉。
记忆往往有时是模糊的,夜空中最亮的星星让我感到愈发迷茫。本想打破夜的安静,去寻找黎明的光亮,去寻找清晨的清新。我突然之间又想到,这个时候夜色的宁静可以让奶奶的亡灵不受任何打扰。我的想法会打乱这夜色的平稳。
天快亮了,我爬了起来。村子仍然处于安静的状态中,当我的记忆还没有散失之前,我凭借心灵的回声,也能探求村子的点点滴滴。没一棵树,每一条小路,每一片竹林,地里面汩汩流出的地脉水......都在我的心灵的回声里回荡。这么多年,回到村子,我很难走出我的家和奶奶住的老屋,这么多年,村子里的小路已经消失不见,龙潭边的棠梨树已经佝偻着腰匍匐在水塘的石墙上。谁霸占了公家的土地,那家的老屋已经倒塌了,又新建了平房。变化太大,我眼里和心里,正在搜集村庄的历史。我不是故意的,时间流逝,把曾经清晰的画面变得模糊。我想做个巨人,只有一双大的眼睛,吸收折所有的景色。人啊,生存的意义莫过于发现美好,遗忘美好。一棵树为什么疯狂生长,一座山为何绿树成荫,是因为生长,绿树成荫就是活着的意义和价值。
我想,奶奶这些年也是有这样的精神价值支撑着活过来的,虽然父亲离世了,但我们堂兄堂弟都在干着自己的事业,读着自己的书,每次回到老屋,奶奶的笑容就是我们最美好的追求。
又回到老屋的身旁,老屋的房檐下还有一个蜂窝,蜜蜂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又想起了父亲养蜂,割蜜的情景。父亲的去世,奶奶这个黑发人送白发人的情景让我痛苦至极。送父亲上山那天,天刚刚亮时就下起了雨,没过多久,乌云散开,太阳出来。起棺之时也是艳阳高照。当把父亲的棺椁埋葬好了,突然天空电扇雷鸣,又下起了瓢泼大雨。
思绪又回到现在,太阳出来了,奶奶依然安静的躺在老屋的正中央,只有她去世了才能享受正中央的位置,她的一生多磨难,命途多舛。中年丧夫,老年丧子。她的一生都是在痛苦中度过的。此时此刻,我又来到了她的身旁,她的棺椁旁。就连白天的灯光都会和他作对。屋子里依然静悄悄的,没有哀乐的声音,没有了她在世时的说话声。文呆呆的,像傻子一样看着奶奶躺在堂屋中央。当我回过神来,又簌簌地流下眼泪。屋子里的香火的味道,被烧过之后的纸钱的味道弥漫在屋子里,让我喘不过气来,让我泪流满面。烟雾在狭小的屋子里弥漫开来,很久很久都没有散去。我搜寻这个世界的唯一的一点清新空气,没想到,莫名的寒意与烟雾缭绕,让我变得更加难过。我始终走不出悲伤的阴影。我回过神看向门外,双眼看向亲人们,他们的眼神里也暗暗的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奇怪的深情。
2
我知道祖母去世了,真的去世了,我猜测这人世间一定有灵魂,我相信,祖母一定会陪着我的,他一定感受得到我的喜怒哀乐,她一定感受得到我的孤独寂寞。
快临近过年的日子,村子里在外打工的人已经回来,大家都参与到了奶奶的葬礼中来,大家脸上都充满对春节的期待。
春节之前,大家因为新冠疫情的影响已经是死里逃生了,现在还能够好好的已经是不容易的事了。这几天,大家都会穿戴整齐,期待着新年的到来。
奶奶去世之后,我的叔叔和我商量,他家出钱,我家不要出任何东西,就把奶奶送上山了。这几天,遇到这样的事,这样的安排,不知道我的心里有多纠结,我害怕别人说我坏话,说我没有本事,说我没有主见。不管怎样,我不想在我奶奶还没有下葬之前就和叔叔家发生任何地争吵,因为争吵没有任何的意义和价值。只能会让去世的奶奶痛苦不安。
那几天,只要到了夜里,我都会很纠结,感觉到整个世界都是消极的。时间在流逝,伤心穿透了时空,毛毛细雨和冷风模糊了我的记忆,模糊了我的思绪。我怎么能够忘记奶奶生前的一切。她的离世,让漫漫长夜变得更加孤独,让寒冷之夜变得更加悲伤。
庄稼地里的油菜已经长得很茂盛了,到处都是翠绿一片。村里的人都在为奶奶的事情谋划着,大家都在坐着不同的事情。
白天,大部分人都在忙碌着,洗菜,煮饭,喂牲口。到了晚上,当白天的大门关上,夜晚的大门打开,黑夜也就来临了。当黑夜渐渐来临,我就心烦意乱。于是我躲在家里,抽着烟,看着父亲的遗像,闻着家里面很久没有生火之后的发霉的味道。家里面的火塘是没有烟火气的,曾经感到温暖的火塘也随着岁月的流逝渐渐的变得冷清了。我看向屋外,远处的山峦变成了黑压压的一片,没有了山的形状。一阵阵风吹来,透过屋外的小树穿透我的内心,忽然间,想到了我的父亲和奶奶,记忆深处的撕心裂肺都撞击在这寒风刺骨中,都渗透在这孤独的眼泪里。风声依旧,黑夜来临,这一秒钟,万般思绪都是孤独的,都是痛苦的。
这个冬天好像特别漫长,每天夜里都是孤独陪伴着我。我难以入眠,北风吹过大小海子的田野,夜光洒在大地之上,一连几天晚上,寒霜降落,寒冷入侵。梦里都知道,这个世界,这个没了奶奶和爸爸的世界是凄冷的。听着风吹树叶的声音,仿佛听到疯狗在哀鸣咆哮。很多人,无论经历怎样的岁月,他们都不会离我而去,他们都会永远的住在我的心里,他们就是我心中的守护神,就像我的爸爸和奶奶一样,他们成了我内心深处的守护神。
当要把奶奶送去火化的头一天晚上,整个村子都因为明天要送我奶奶出门而变得热闹了起来。很多客人都来了,来送奶奶最后一程。
老屋门前扎好了孝房,白色的布扎成的孝房,笼罩着无限的悲伤的气息,这仿佛就是与人告别的最好的方式。素来素去,洁白无瑕,不带走这世界的任何颜色,用最洁净的颜色来送奶奶最后一程,或许是最安静的,最纯洁的。
黑夜即将迎来黎明,早上五点多钟,很多人就来到了老屋,准备送奶奶最后一程。月亮还在天空中,撒下片片月光,星星还在天空中目送着我的奶奶渐渐的离开这个世界。我相信,有月亮的陪伴,有星星的照料,奶奶在天未亮之时就这样离开了,我相信她是舍不得的,是最不愿意得。但有星星有月亮的陪伴,我相信,他一辈子的心酸与不幸将在小河边随着太阳的升起而消失,迎接她的将是另一个世界的幸福与快乐。我只愿天堂没有心酸与不幸。
我的家乡的小河边也有很多故事,记得奶奶和我讲的一个故事。那一年,奶奶因为生病,躺在床上好几天,之后就昏死了。于是曾祖母等人以为我奶奶去世了,就把她放在了堂屋中间,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就活了过来。我感觉很奇怪。奶奶就和我说,那一年,她好像是没在这人世间了,她死了之后,就一个人来到了小河边,阴间的生活和阳间有很多相似的地方。田地里仍然有许多人在干活,并且还有一些已经死去了的人的面孔。这个时候,奶奶来到了小河边,背着篮子,在路上走着。走着走着,就遇到了两个穿长衫的老人,这两个老人奶奶也不认识。就对着奶奶说,你来这里干什么,你的孩子还小,你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你怎么就来了,你快回去。我奶奶听了这话语之后,就回去了。到第三天傍晚的时候,才又慢慢的活了过来。于是,他又活了很多年。
每当我来到小河边,看到平坦的庄稼地里生长着绿油油的庄稼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一种激动感。这里的土地是人们生活的全部依靠。种油菜,栽种烤烟,玉米等,所有的生活全都来自这肥沃的土地。
众人把奶奶的灵柩抬到了小海子的岔路口,接灵柩的车已经到来,这回,奶奶真的要离开我了,再过几个小时,奶奶就要被火化,什么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只留下回忆和遗憾。
这天早上,七点钟左右,天已经亮了。寒冷的冬天里 ,油菜地里的油菜被枯霜染了一层白色,仿佛昨天还年轻气盛的青年人,一下就苍老了好多。昨夜枯霜,今早满地落叶。黑夜走了,黎明到来,这无边的寒冷和寂静似乎要带走生命中的所有痛苦,痛苦之后,会不会留给人们无限的美好的回忆。
奶奶是带着枯霜与寒冷离开的。没想到,送她去火化的这天,太阳也爬上了山头,也来送奶奶一程。
之后我们开着车,紧跟接送奶奶的灵车,在陌生的路上走着,准备送奶奶去火花。一路上,我思绪万千,在回忆中留下了伤心的眼泪。车窗里飘来了呼呼的冷风,吹打在我的脸上,我痛苦至极。我的最亲的亲人仿佛就在眼前,在车里,在每一个熟悉的角落里,在我的心里。
这一天,是我的人生中比较黑暗的一天,我的人生中最黑暗的一天是父亲去世的那一天。这一天,一连好几个小时,我坐在车里,任凭寒风呼啸,任凭寒冷中的悲苦向我袭来。车速越快,奶奶离我更远,风声越大,我的内心会越悲伤,风跑了,带去悲伤。风来了,带来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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