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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笼罩了苍穹。田埂阡陌,一路的蛙鸣还有饥饿驱赶着我们的脚步,我们很快到了嘴口井边。
“知青回来啰!”声音野蛮,“张牛儿,你今天这么早就回来打望,现在还夹在屋里干啥子?还不快点出来见伊妹!”
“你们这些也该合适点,人家是城里人。”小胡说,“是知青,国家保护的哦。”
“城里人要大个点?我才不信。”瓮声瓮气的声音。
“是哦,是要大个点哦!”。
我走在前面,离声音越来越近了,本能地低下头,借着暮色,用眼角的余光扫描:一根根黑乎乎的脚杆粗壮,还有毛毛粘贴在皮肤上面,像森林一样!我一个箭步冲进茅屋,她俩也尾随。
我们一眼就看到了煤油灯,发出弱弱的光,饥饿感瞬间就消失了:“好家伙,像火炬!”我激动地上前把着灯,“第一次看到。”
她们正吃得火热。“别把上面的灯罩碰烂了,是玻璃。”黄思红放下筷子心疼地说,“平时大家要小心点。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好喜欢哟,就买了。”
“多少钱一个?”我问。
“二块五毛。大家摊下来也不过两毛钱。很省油,油烟也不大,还可以调亮度。”
我把灯递给她:“调亮点,看看有好亮?”
“越亮越耗油。稍微合适就行了。”黄思红接过灯放在跟前,“等大家吃完了,再来调。”
“你们最后的三个知青,这大天了,还不来端饭嗦。”小胡喊,“再不来,别人端了我不负责哦!”
我仨拿着碗急忙到厨房。他们的口哨声很刺耳;小胡把饭和菜倒在碗里,我们端起碗急忙回茅屋。他们说些骚话还“哈哈”大笑。
“狗日的那些太下流了!”
“我们回来还不是这样的。”她们说,“不是万不得已,我们不要出门口。知青房子盖起来就好了。”
黄思红喊:“李永芳、穆华英,带的凉面,八分钱一碗。”
“要得。”
“她们几个一回屋,就把它吃了。”黄思红说,“就剩你俩的,没得搁处,只好放在你们的脸盆里,反正纸包起的。”
她俩双手捧起纸包的凉面,嘴巴往里一口一口地衔。
我的清口水直冒,往里吞,赶场天一定要去吃一碗。
黄思红一阵笑:“刚才她们跟你们一模一样,饿劳了!”
“完了,好想喝开水,填肚子。”我敲着碗。
“对了。”黄思红眼前一亮,“穆华英有个煤油炉和小锑锅,那天搬东西,我还帮她搬了的。所以这次我买了三斤煤油回来,三毛八分一斤。”
穆华英嘴里衔着面条,指着床下面:“那里,去拿嘛。”
黄思红招呼大家:“来,我们一起做。”
我们齐心合力,都喝上了开水。我们一起进进出出,打水洗漱,不去理会他们的骚话,很快关上门,门外一阵唏嘘声。
我们围在黄思红身边,看她蹲着捻灯芯。
“哇!好亮啊!跟灯泡差不多!”我们高兴万分。
“太亮耗油,要调暗点。”黄思红一下又一下捻芯子,光弱了。
“哇!黑烟好大,灯也不亮。”穆华英说,“我来调。”
她把油灯拿起来捻灯芯。黄思红起来,在一旁着急地说:“放在地上稳当,不然打烂了,哪有钱再买?”
穆华英干脆跪在地上,煤油灯也在地上,任她倒腾,忽黑忽亮。
不会儿:这个去试试,那个去试试,欢乐无比。我们在黑夜里,任韶华似水流去。
在日复一日的枯燥时间里,农忙的时节到了。天还没亮开,我们三个跟随自己的小组,往坡上赶路,到小组的片区土地里,挖红苕。
在生产队的会上,刘队长态度坚决,操着纯正的乡土口音:“地里的红苕赶紧要挖回来,从最先栽的北坡开始挖起走,直到南坡,不准漏挖。红苕是我们五队的主要口粮,靠山吃山。这是填饱我们肚皮的季节,是最有力气干活的季节,也是催肥猪的季节。”
他的神态和动作跟陈永贵很相似,“我昨晚看了看天象,估计这个把星期没得雨。我们要赶在下雨之前,多挖些回来;烂在土里面喂土,还不如挖回来喂猪,过年才有肥猪杀,吃上肥肉。所以,你们在六点半钟之前,必须在坡上,迟到的就直接扣口粮,不是扣工分。”
我们都提前到达这里:女社员就开始“呼啦、呼嚓”割红苕藤。
我仨是最轻松的农活。因为我们是零时安排落户的,没有劳动用具,不分他们的所得。
那些在牛屎滩修水库的劳动力都撤回来了,被分散在三个小组里,出工的时候带上劳动用具:女的背背篼,男的挑箩筐。
不多功夫,地里就露出苕腾莊莊一片,男社员就开始用锄头一锄一锄地挖;挖到红苕时,他们捡起红苕,甩在一旁;我们就把它上面的泥土抹下,堆在一旁或是装在箩筐里。当红苕装满一挑时,他们放下锄头,挑着担子下山,到库房卸掉。
此时,太阳顶头照,我们的影子浓缩成原点,身后是一片翻过的贫瘠土地;再加上遇上今年的天旱,即使他们甩开膀子挖红苕,到现在能够装上每人一挑(两百斤左右)也很勉强。饿了,他们抓起满是泥土的红苕,用镰刀削削皮就啃。
今天是挖红苕的第三天。头天晚上,我就把今早的罐罐饭装在瓷盅里;天麻麻亮时,我把它吃光了,没多久就饿了。儿时的这个时候红苕充饥是主打,但没有这样生吃。眼下饥饿当头,还是像他们那样啃起花儿开。
当男的挑着红苕,女的背着苕腾下山,回家吃过午饭,再上山挖苕时,已经是下午三点了。大家赶紧忙活,到收工回家时,我们是打着手电筒下山的。
我的头等大事就是打饭,回到茅屋就是一大口,饭是夹生的;在亮处一看,呈颗粒状,便返回厨房拿给小胡看。
在煤油灯的聚光下,小胡点头:“倒在锅里煮嘛。”
饭在锅里面沸腾。“唉!今天是啷个搞起的呢?同是一锅蒸,偏偏就这罐是生的。我蒸了这么久的饭,还是头次碰到。”小胡说,“前面那么多的人端饭,都是好的。嘿!怪了,你最后来端,还是生的?”
“就是嘛,运气霉。”我拍着肚子说,“饿极了!”。
“你唛,吃饭搞快点嘛!”
“我们在山上挖红苕,要把箩筐装满了才收工。”
“我想起来了。”小胡抹了下额前的刘海,“昨天差点八点钟,你才来端饭,也是最后,我还说了你,要早点来,你们真农忙。”
“这是哪个在搞特殊?”张牛儿穿着短裤,光着膀子突然来厨房,瓮声瓮气地说。
小胡指着我:“是她。饭是生的,回锅煮一下。”
他突然舀一勺潲水在锅里面。我大怒:“你啷个这样呢?!赔来!”
“要得,陪你坐一顿!”他一边瓮声瓮气地说,一边又是一勺倒入锅里。外面是那些打洞子的唏嘘声:“要得,陪伊妹坐一顿。”
“出去!出去!”小胡吼他,“进来挤啥子?脚都搁不下了。”可他纹丝不动。
我又气、又恨、又饿交加。张牛儿得意的神态、音色、形象仿佛跟我家老大一模一样。
小胡只好把我推至厨房门口,又挤进去关心锅里面。
他得意洋洋往里靠,面朝锅里,嘴巴一直没歇稍,门外同党的唏嘘和骚话给他助威。
小胡把碗递给我:“端起走,快点!”
那些打洞子的壮汉:唏嘘和下流话不绝于耳,就在门口的窄坝上。
气急败坏的我,接过碗,一碗之距,就直接了当泼在他的背心窝窝里,转身闪回茅屋猛地一下就合上了两页大木门;同时猛地一下插进另一页门铁环上的活动铁闩,铁闩上的铁扣一下就扣住了下面的环,我顺手就把大铁锁挂了上去。
眨眼就是“哐当!哐哗嚓!叽拱!”惊天动地的拽门声,两扇活页门的铁闩嘣涨,发出“叽嘎叽嘎”的夺命声。
外面呜嘘呐喊:“这里,这里!钢钎撬!”
“喀嚓!叽嘎!哐哐哐!铛铛铛!”咆哮加咆哮充斥屋内。
“干啥子?干啥子?!”李永芳瞪大眼睛惊恐万状直逼我。
我浑身冒汗打抖抖,木起。她指着草堆堆哆嗦着喊:“快!快点躲在那里!”又指着床脚喊,“快钻!钻进去!快点!”
我纹丝不动。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打转转:“啷个办?!啷个办嘛?!”
“赖师傅来了!”
“干啥子?!干啥子?!哪得这么大的阵仗!”赖师傅厉声喝斥,“放下!钢钎放下!放下!”
外面闹哄哄的。一阵后,赖师傅喊:“开门!”
李永芳把门打开。赖师傅进来把我喊走,到了三队张队长的家。
“你哟!你哟!”赖师傅摇了一阵头,“幸好今天我没走哦!平时我都没在这里,算你运气好哦!”
他仰头长叹一声,“唉!要是我走了的话,今天非出事不可!”他看了看我,“你还是个女娃儿哦,要是是个儿娃子的话,啷个得了哦!”
他顿了顿,“明天一早,张队长的女儿张平送你回家。”
次日,天麻麻亮,我俩就上路了。因怕张牛儿他们来报复。
晌午回到家。母亲说我回来得是时候,父亲因破伤风住院,叫我送饭去,她直接去上班。
吃过午饭。我和张平到了厂医院。父亲正在打点滴,一见我就痛骂。
张平接过我手中的瓷盅,温和地说:“张伯伯,先吃吃饭。”
父亲摇头。她只好把瓷盅放置一边:“事情已经出了,她平安回来就是天大的好事情了。”
父亲终于息怒,躺在床上闭目不语。
我俩离开病房,离开医院。
后来得知:父亲这周上夜班,昨晚上行车接班时,左手食指不慎划破了点皮,他像平时那样没理会;到早晨八点下行车时,手肿得不行,还发烧,动作困难;小组的人把父亲送进了厂医院,说是破伤风,住院治疗。后来,车间书记来看父亲,说起了此事。
两天后,张平离开我家回农村。我烫人的事,不仅惊动了公社,还惊动了区上。父亲一脸的惊慌和无赖:“看你今后啷个办哦?!”
母亲一脸的痛苦和无助:“看你还想不想出来?!”
一个月后,父亲下班回来,很沉重地说:“明天你回去,直接到张队长的家,赖师傅明天住在那里,他说:‘区里出面才解决了这事,你是第一例,把一个大男人,烫得一背都是泡泡’。”
父亲很着急,“你啷个不好事出名?!坏事传千里!以后你啷个办啊!你自己回去小心点,不要离开知青。再不能出事了!忍、忍、忍!”
“嗯。”我很难过并后悔,想起就后怕:那扇像老蚌壳的嘴,合不拢,两页扇平时插铁门闩都要反复几次,可这次一下就闩住了。真是苍天有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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