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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太阳有点焉。我们按时像先前那样聚在食堂外屋。赖师傅严肃认真地讲开了：“你们都晓得老人家去世了，现在是华国峰当主席。广播天天都在播‘按既定方针办’。你们是有文化的知识青年，应该理解这个话的意思：毛主席在世时说，你们在农村是大有作为的。现在‘按既定方针办’，说明你们当中总有人回不了城市，应该是多数，要在这里开花结果。”他有意停顿，我们安静如初。
记得在修建知青房，大队贺书记特地来看我们时，操着满嘴的乡土口音：“房子要修扎实点。你们看，老天爷这次都长了眼睛来支持你们，一直没下什么雨，就下了点稀毛稀毛的雨；去年这个时候成了梅雨季节，稀泥巴啷个筑墙？今年老天爷诚心诚意叫你们来这里扎根，所以这次就没下梅雨。我们大队也很支持你们来扎根，派的是全劳力来帮带你们。你们的车间也很支持赖师傅干这种事情，木料估计下午四点左右运到这里，到时你们去麦挑嘴搬，暂时搁在一队的保管室，到时搭建屋梁的时候再去搬上来用。”
他嘿嘿笑笑，指着旁边，“这个知青房是你们的大事情。地基一定要夯实，刚才我看了，不错！是古深基里面的石头，埋在地下几十年了，跟毛主席的年龄差不多，说明当年他老人家很有远见！就看屋梁了，估计应该不错。”我们听得毛骨悚然，起肌疙瘩。
他缩回手，在眼前晃动，“以前来我们大队插队的五个知青，回城了四个，现在还剩一队的叶小碧，已经六年了。现在你们农场有三十四个知青，就打算平均每年走两个，想想看要走多久？你们中总有人会在这里住上一辈子的，大多数人会留在这里结婚生子。”我们的胸口，就像揣了个小白兔似的，咚咚直跳。
“货车到了......”飘来遥远的声音。
“四川人说不得，一说就到。”贺书记挥着手，“你们快点去麦挑嘴，趁天黑前把木料搬完。”大家一哄而散。
由于是下坡路段，我们一路小跑到了麦挑嘴。停靠在马路旁边的大货车上，陈少先和谢文一从上面往下卸木料，“咔嚓叽嘎”的木料断裂声充斥我们的耳朵。
“慢点！”赖师傅挥手冲着他俩喊：“是旧木料！小心点。”
“要得。”他俩小心地将木料递给我们。
有的俩俩抬着它，有的单独扛着它，一坡又一坡，行进在羊肠小路上；个个满脸通红，汗流浃背，尽管是冬天。
赖师傅扛得多，步伐快：“嘿咗、嘿咗”带头冲在最前面。我们往往返返，尽管我们努力抢时间，但天色还是暗下来了。最后，我们高一脚，低一脚，踩在田坎上，大家互帮互助，总算搬完木料。
我们饥肠辘辘，回各自的目的地；此时，月亮爬上了树梢。我仨回六队，我走最后。
弯弯的田坎上，我看见亮光，一脚踩下去：“哎呀！我的妈呀！”一声尖叫。聂兰英回头见我陷在水田里，急忙把我拉上来。
“前不久，你们的场长在巴县开县知青代表大会，就是说的有关‘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事情。所以，你们要一颗红心两种准备。即使回不了城市，也要在农村把命革好，不能乱革命。”赖师傅的声音句句戳到我的心窝，悲从心来：一直没收到黄峰的回信，眼前一团漆黑。
突然，赖师傅指着男生那边，高声说，“最近，经常有社员向我反应，说他们的狗呀、鸡呀、什么的，只要一到我们农场，就不见了。”
男知青们立即起哄：“没有的事。我们地里面的东西还经常遭偷吔！”
“没有就好。我们要看护好自己的庄稼。”赖师傅摆着手又提高了嗓门，“最后来说说工分的事情：最先我们是按照一等、二等、三等来分配；后来男女分开，男生这边分一、二等，女生这边也一、二等，各是各的；现在，考虑到你们多数要在这里干一辈子革命，为了和谐，取消二等，只保留男生比女生多一个工分。因为男生体力肯定比女生要强些。”
“啪啪啪......”大家鼓掌，第一次这么热烈。
进入农场后，几个月下来，赖师傅召集我们开会，第一次评工分。
工分不仅关系到我们眼前的口粮，更关系到我们今后回城；所以，大家都很重视。通过几天的几上几下评议，最终经过场委会研究决定，名单公布出来了：男生大多数是一等，少数几个二等；女生少数几个一等，多数二等，只有我和古丽芬三等。
我的脑壳“嗡嗡”作响，立马对她说：“我俩去找赖师傅评理。”
她摇头不肯。我只好独自去找赖师傅理论：“会上我是二等。”
赖师傅两手一摊：“自己说好不算好，要别人说好才算好；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是经过场委会成员集体热烈讨论研究决定的。”
我很着急：“在麦挑嘴担煤炭的时候我也没少担，是称了称的；搭建房梁时，我从一队保管室抬木料上来，也没少抬，还多抬了一趟；男生在抬篮球架子时，我也在现场帮忙。你总得说个理由，我为什么三等？”
赖师傅很恼火，语气很怪：“你看你的寝室，你这么大个个子，程代玉这么小个个子，她也没比你少干啊！”
“女生都比她的个子大，都没比她多干。”
“我说的是你们寝室。”赖师傅理直气壮。
我只好住嘴，心里明白父母说的话：她俩的父亲在车间当官，千万不能得罪。
第二次开会评工分时，我首先自个儿大声说：“上次我和古丽芬被评为三等，比谁差？咱俩是革命加傻干，没有革命加巧干。”
赖师傅说：“要以安定团结为重，这次取消三等。只有一、二等。少数一等，多数二等，男生比女生多一个工分。”我成为二等的行列。
掌声后，赖师傅盯着场委会的成员问：“你们还有没得需要补充的？”
谢文一见冷场：“大家不说，我来说几句。”他目光凌厉，声音冰凉，“差不多还有半个月的时间，就是农忙。红苕要挖，麦子要点。我们主要靠这个吃饭，一点不能耽误。上半年我们种的谷子收获不多，主要是大队给我们的水田基本上是瘦田，只有一块肥田。”
他磨叽了一下，“年初，我们买了两头小猪儿，现在长大了，才晓得白毛猪儿是母猪，当时卖主没阉割它，只好喂起，给它配种，明年春节前就要下崽儿；黑的一条是公猪，到时杀它过年。”
他似想非想了一下，“前不久，我去参加了知青县代会，主题是：一颗红心献给党，党叫干啥就干啥，扎根农村干革命，世世代代永不变。”他满意地点头，“我的话说完了。
“你们还有没得要说的。”赖师傅见没得回应，“今天的会就开到这里。”
大家一哄而散。西边灰不溜秋，太阳早就躲起来了。我们在院坝上说开了。
古丽芬说：“我不拍，最多还有两三年就顶替，接我母亲的班。”
“我也不怕，到时顶我母亲的班。”李永芳说，“只不过不像你可以回一0二钢厂。”
“那，你在哪里呢？”于红梅问。
“石桥步。”
“我也回不到一0二钢厂。”余红梅眨巴着大眼睛，“可能去重钢。”
曾老大唉声叹气：“管得他妈的哟！到时再说。”
她是我们这里年龄最大，也是家里的老大，下面有四个弟妹，平时不多言不多语，很懂事。
她满腹牢骚回寝室去了。我也很郁闷，回寝室，继续绘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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