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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七七年元旦后不久，纷纷扬扬下了一场大雪，絮絮的雪花在眼前飞舞，我第一次在这重峦叠嶂中看到，傻了眼。“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毛主席的诗在耳畔回响。
去年，我们春耕播种收获的：玉米、稻谷都不好。后来阳历五月种的红苕，大丰收：我们从阳历十月上旬开始挖它，到十一月初才挖完。
十月三号，刚好是我和穆华英因学绘画回家，返回农场的第二天下午，我们在食堂外屋，开了个会。像以往那样挤坐在自己寝室的长条凳子上。
赖师傅与万练和谢文一挤坐在一张凳子上，他满面笑容：“现在是农忙季节，农场的知青都到齐了，从明天开始，上山挖红苕。从前次不久挖红苕的情况来看，陈排长和万练粗略估计了一下，不得少于万斤。”
赖师傅“嘿嘿”地笑了笑，“看来大家可以填饱肚皮了，这次刮共产风，不用记账。同时，猪也巴到享福，吹得肥肥的，过年我们也可以杀头肥猪，好好吃上一顿肥肉。”
他舔舔嘴巴，“那头母猪，预产期是明年元月中旬。现在它腹中的崽儿也能享享口福，到时下出来也是肥咚咚的，拿到市场上去卖个好价钱，来贴补你们的生活开销。”
他顿了顿，“明年七月就是你们下乡的第三年，国家对你们几乎没有什么补贴了，实际得很。所以，你们要珍惜你们的劳动果实。这次你们敞开肚子吃，能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准浪费。”他把目光投向身边的万练，“你也来说几句。”
他连连摆手：“你们都是些知识分子，我能说啥子哦？”
“你谦什么虚哦！”赖师傅笑嘻嘻地说，“各有所长，你经验丰富，说两句嘛！”
“好嘛，说几句。”万练穿着洗不干净的劳动服，油腻的黑发延伸到眉毛，隐隐约约能看到他的耳朵，一眼就能看出：是他自己用剪刀剪的。他面貌阳光，扑闪着一双乌亮的大眼睛，带着浓浓的乡音，“我们农村人就是靠天吃饭：年生好，丰收了。如果不赶紧把它弄回来，烂在地里，一年就白辛苦了。如果弄回来，保管不好，照样烂，照样饿饭。”
“就是哦。”代表们异口同声，“红苕最不好保管，温度控制不好，再多的苕一下就烂掉了。”
“老鼠还要偷吃。”赖师傅说。
“这个好办，捉个猫儿来就解决了。”万练说。
陈排长吐了一口烟雾，还卡了一下喉咙，吞了下，神态跟陈永贵差不多，满口的乡土音：“用来给红苕保温的土柴灶是我修的，没问题，到时就看你们知青了。”他吐了一口痰，“不过，在晴天挖的苕，只要温度不是太冷，都不会烂。下了雨挖的苕，无论怎样保管，到时都会烂掉。”
“做庄稼活的，就是跟老天爷抢时间。”万练喊：“谢文一，你这个当场长的，要把人员安排好。”
谢文一麻起脸，两颗上牙护着下牙：“我们今天上午开了个场委会。我把这段时间的安排给大家说一下：挖红苕和点小麦必须双管齐下，来年才有面条吃，还要点胡豆。这段时间人员安排比较灵活，今天喊你做这，明天喊你做那，希望大家配合。”
赖师傅接过话：“农忙就是忙。我小的时候在农村，那硬是起早贪黑，没得话说，大人喊干啥就是啥。那时候再穷，到了农忙不管吃啥子也要吃饱，才有力气干活。农闲的时候，一般只吃两顿，省下来的就是在农忙时吃。”
他笑了笑，“你们看你们好幸福哦，农闲也吃三顿。你们享的谁的福？是享的毛主席的福。你们要珍惜来之不易的福。这就是生在红旗下，长在红旗下的幸福。”他盯着场委会的人问，“你们谁还有说的？”
没人吭声。
“你们去准备吧。从明天开始：七点准时出工，中午是十二点收工，午饭后接着干，把红苕抢收回来。请大家一定要把肚子填饱。”赖师傅挥挥手，“我的话讲完了。”
大家分头散去，各自做自己喜欢的事。
我回到寝室，拿出刚买的合页硬壳画板，坐在自己的床边，开始实物素描瓷盅。刘老师说过：素描是基础，只要素描过硬，其它问题就容易多了。这画板挺实用，一旦有空，我随手拿起就画，每天过得充实。
几天后，万练逮了一只小黑猫到农场来，说是自家猫下的崽儿，很逼鼠，不要看它现在小，大了逮来喂不家。
后来证实，它果然很会逮老鼠：在晒坝上，有时看见它摆弄老鼠，老鼠装死的时候，它一动不动；当老鼠逃跑的时候，它一下就扑过去，咬住老鼠。
农忙虽辛苦，但丰收也喜人。即使是雨天，我们也要披上蓑衣，到山上挖过的红苕地里，播种麦子；在田坎边，点胡豆；在食堂外屋，挑选红苕：哪些先吃，哪些搬至保管室里保温，在青黄不结的三、四月份吃，包括来年的种子红苕。
当时的农村，是什么季节，就收获什么、吃什么。现在，我们顿顿吃红苕，一般里面掺和些玉米粉，偶尔能吃上一顿红苕稀饭。
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顿顿吃饱，眼睛都胖眯了，肠胃的反应就是臭屁多。女生这边就是贾保红和程代玉不适。
这段时间，代表们的脸上都是红头花色的好看，很精神，有力量；还有那些村民的孩子，都泛着红苕带来的光彩。
我们一起干活，时不时地一股臭气熏来，都指责是对方放的闷屁。就为这个臭屁，大家猜个没完没了，笑得死去活来。
那两头猪也很安静，就像我家以前吃红苕时的猪一样，吃得少，睡的多，肚子总是胀鼓鼓的，很惬意的样子。
此时，该收的已收回，该播种的已入土，农忙结束，新年到来，有的知青请假回家了。我的寝室就剩我和程代玉。
最近几天特别冷，枯草萋萋，麦苗、胡豆等庄稼，在地里顽强地生长着。我多数时间是蜷缩在被窝里，在合页画板上，练习画画。实在手冻得不行了，就去隔壁寝室打扑克，那是我们最消遣最沸腾的时刻。
两副扑克和在一起，八个人，四男四女打拱猪，猪羊朋友。红桃是负分（2和3不算分，从数字4到10一律算负十分，从J到A算负二十至五十分，小鬼负60分，大鬼负70分）；黑桃Q是猪，负一百分；方块J是羊，正一百分；梅花10是倒板，翻番（即正负分相抵扣后再来翻倍），每负三十分钻一次桌子。猪、羊、倒板可以叫卖，就再翻番一次（一共翻两次）。一局结束后，各自计算得分：正分或负分。
一次下来，几乎每人都得钻桌子，只是钻的个数差异，如果运气不好，碰上猪、羊、倒板一起卖，一次钻二十个都有可能。
大冷的天，输了三十分就钻桌子一次，我们通常是：汗水都钻出来了。
昨夜我实在冷得不行，就钻进程代玉的被窝，一觉醒来，就听到隔壁这个月当炊事员的李永芳在惊叫：“下雪啦！下雪啦！”
我们起床一看，延绵起伏的山峦，白茫茫的一片，下了一整夜的雪，此时还在“雪压冬云白絮飞！”
我们都欢呼，匆匆吃过早饭，打起了雪仗。
李永芳、程代玉、古丽芬和我，对付陈少先、黄思想、何书生。
我们四个抓起一把把雪向他仨拽过去，雪像仙女撒花那样飘撒在他仨身上。他仨投掷过来的雪一团一团的像炮弹，我们躲闪不及被它打在身上，很有力度，尽管我们穿的是棉袄。
我们双方一边投掷一边喊：“接招！”
我们躲躲闪闪，可他仨只顾拽；我们大喊大叫，他仨哈哈大笑；我们跑，他仨追。
陈少先一坨雪花拽在李永芳的额头上，她“哇哇”大叫逃跑了；我四处逃窜，躲在保管室的当头，喘息，口里热气氤氲。
“你在这里看到起，我去上个厕所就来。”篱笆屋里传出谢文一的声音，随即就是“叽噶”的门声。
很快，又听到“叽噶”的门声，还有他冷冰冰的声音：“还是这里好，外面好冷哦。”
“就是。”听到冯思民的声音，“啷个没有听到外面的喳闹声了呢？”
“总是搞毛了嘛。”又是他的声音。
淡淡的青烟夹着雪花向我飘来，我歪起脑壳看房顶的烟囱，正在冒烟子。
“歇下稍。”又听到谢文一的声音，“柴要节约点烧，还有这么久。”
“要是红苕烂了，柴留来干啥子呢？”传来冯思民的声音，“肚子要紧。”
“你说的有道理。”又是他的声音。
烟子越来越多。我只好绕道从男生寝室这边走，门都是关着的，但乌虚呐喊声从屋子里飞出来，充斥我的耳朵。我跨进厨房，李永芳正在忙厨，一见我：“你也逃了嗦。”
我摇着头，一下冲了出去，就是我们女生寝室这边，看见程代玉和古丽芬在坝子上，与不远处的他仨对峙着。
“过来噻！过来噻！”他仨一个接着一个喊，面露惬意，口冒热气，“不要巴到门方叫，有本事就过来噻。”
她俩手指他仨，很生气：“太可恶了！滚开点！”
“你们女生，赢得起，输不起！”他仨“哈哈”大笑，一见我，“嘿！你是啷个冒出来的哟！”
我很愤怒：“你们简直都是些阶、级、敌、人！”
“对！”她俩一个接着一个喊，“阶级敌人！坏分子！”我也这样喊，不知不觉就“哈哈”大笑起来。
“我们走。”陈少先愠怒，“她们在撒泼了。”他仨悻悻离开。
我回身，不经意，瀑布飞进了我的眼眶里。此时，李星耀一手拿涂料盘，一手握笔，专心致志地打量“飞泉瀑布”，画纸贴在门上。
瀑布太像了，跟我在南泉看到的一模一样！就是顶端流水出口两边的黄角树生机盎然的样子，我觉得有点夸张；倾泻而下的激流，撞击在岩石上，溅起的水花像仙女撒花般纷飞，太震撼了；隐隐约约的竹子背后铺垫的草木很有层次，好像可以在里面跋涉似的！“哇！”刘老师叫我买的那种蓝色和绿色，也在里面！整个画面沐浴在初升的太阳中——我看得出神。
她俩拉了我一下，我就跟着走了。
我回到寝室，蜷缩在被窝里，拿起合页画板，画开了。我要追上他；到时，我去找刘老师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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