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前，母亲亲身经历的一件事情。1978年的冬天，我的奶奶因为手腕上的黑色素瘤恶化，自从一条胳膊被锯掉以后，精神状态就一日不如一日。她老觉得自己是个废人了，活着没什么用了，以至于手术以后的病情不但没有恢复，反而越来越重。熬到了第二年的夏天，地里的玉米有半人高的时候，我的奶奶病入膏肓，终于油尽灯枯，到了和大家永远告别的时候了。
到了奶奶快不行的时候，大家开始轮番守夜。我的姑姑们离家比较近的干脆就不走了，晚上也住到奶奶家。因为奶奶就我母亲一个儿媳妇，一大家子人的吃饭、茶水，就落到了我的母亲和还没有成家的小姑身上。小姑当时 年龄小，就是一个毛头丫头，比我大哥大不了几岁，也就是跟在母亲身边打打杂。
母亲和奶奶虽然关系不是多么好，但因为母亲性格温顺，很能受屈，所以关系也没有坏到哪里去。总体上看，我的母亲夹在一大帮子大小姑子（我有七个姑姑）里面，加上爷爷脾气很坏，母亲自从嫁给父亲后就一直受气憋屈，直到后来我们从奶奶家搬到我们的新家。
奶奶病重的时候，也就是我们刚刚搬到了村西头的新家里面的时候。有一天的傍晚，我的奶奶在和母亲说话的时候，流着泪对母亲说：“小代的娘，我对不住你，这些年你受屈了。你别生我的气！”母亲泪流满面，难过地说不出话来。本来母亲的嘴就笨，这个时候就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就知道哭。
奶奶对母亲说，“这几天你累着了，今天夜里回家歇歇吧。这么多人在这里侍候我，你不用老是在这里。”其他人见奶奶这样说，也都劝母亲当天晚上回家，好好休息一晚上，明天早上再来。母亲见大家都劝自己，加上连日熬夜，确实也累了，和其他人交代了几句，吃过晚饭就回家了。父亲和其他人没有回家，留在老家守夜。
我们的新家在村子的最西头，四十多年前还比较荒凉。新家的西墙外面就是村子里的苹果园，里面除了苹果树以外就是一座座的坟头。我们家盖的瓦房，有三间堂屋。两面墙隔开，都在稍靠南的地方留着门洞。但因为穷，都没有安装内门，父母的那间屋的门洞上就挂着一副门帘，就当是门了。
中间那间是客厅兼餐厅，东西两间除了放置杂物外，还住人。父亲和母亲的卧室在东间，当时我和弟弟年龄小，都跟着父母睡。西间屋里除了满满的杂物外，就是大哥和二哥的床铺。
当时大哥的年龄才十四五岁，二哥才十岁多一点儿，都是毛蛋孩子。我和弟弟就更小了。当天晚上大哥和二哥都早早睡了。母亲因为累了好几天，回到家略加收拾就搂着我和弟弟上床休息。平时父亲和母亲睡觉的时候都是把门洞上的门帘放下来的，但因为父亲没在家，当天晚上母亲就没有放下来。
睡到了半夜，母亲梦里觉得不对头，好像觉得有人进了我们家的堂屋。母亲一下子惊醒了，迷迷糊糊中透过门洞就看到一个高大的黑影站在我家的屋当门。这个影子一动不动，就站在客厅的正中间，恰好我的母亲能看到。
母亲一下子就吓醒了，但既不敢喊，也不敢动，就瞪着眼看那个黑影。那黑影也不动，就直直地站在那里。母亲越看越像奶奶的样子。当时是月朔，屋子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分明，但这个影子却是清清楚楚地杵在那里。
我奶奶是个大个子，在妇女行里是很高的身材。这个黑影就是奶奶的模样。母亲吓得身上的冷汗直流，瞪着眼看那黑影，待到看那黑影像奶奶的模样时，已经吓得动也不能动了。
忽然间，那黑影侧了侧身子，好像要到母亲的床前来的样子。母亲此时已经吓得喘不过气来，赶紧闭上眼，不敢再看。过了好大一会儿，母亲偷偷睁开眼，看看那黑影怎么样了，赫然见那黑影离母亲的床又近了许多。母亲的魂儿都要飞了，再也不敢睁眼，也不敢动一动。就这样硬撑着到了天快亮鸡叫头一遍的时候，黑影忽然不见了。
母亲不仅一身是汗，也吓得尿了一床。一夜的紧张折腾，母亲又困又累，天蒙蒙亮的时候，才终于睡着了。母亲一觉睡到了日上三竿，直到有人敲我家的大门，“小代的娘，怎么还不起，看看几点了都！还不赶紧到老家里去，小代的奶奶老了。”
听到奶奶已经过世的消息，母亲赶紧起床，没有来得及吃饭，带着我们兄弟几个急急忙忙就去奶奶家。一问，才知道奶奶头天半夜咽的气。一家人大哭，开始准备奶奶的后事。母亲此时才知道，奶奶咽了气之后，或者不放心儿孙，或者有话要和母亲说，也或者要到唯一的这个儿子家里看一看，夜里的黑影可能是她的游魂过来了吧。
母亲偷偷把昨天夜里的事情告诉父亲。父亲不信，认为是母亲看花了眼。但是母亲言之凿凿，看得清清楚楚，不然怎么会吓得尿床？而且那么巧：看到黑影的时间，大体就是奶奶去世的时间！
这件事过去了四十多年了。母亲马上就八十岁了。每当提起这件事的时候，老太太都是记得很清楚。多少年来每次的回忆没有错过，连细节都一样，很难说母亲在撒谎。而且母亲本身也是一个憨大胆，深更半夜也敢上农村的林地，没有她怕的地方。几十年来唯独这一次，母亲真的是被吓尿了！
我不是无神论者，但也绝对不是那种疑神疑鬼的人。对于奶奶去世那天夜里的这件事，我一直想不明白怎么回事儿。魂魄之说，虽然看不见摸不着，但目前的科学解释不了的事情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我们不能一概斥之为迷信。人类目前的智慧极其有限，未知的事物非常之多。或许承认它们，面对它们，才是科学应该具有的精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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