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路北北醒来的时候,太阳看上去已经要下山了。
以前的中午,她是没有睡觉的习惯的,但是最近不一样了,只要到了十二点半,两只眼皮就像是吊了一千根大金条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如果用剪刀剪掉睫毛能让眼皮变轻,她是一百个愿意的。然而,就在她蒙着被子呼呼大睡的这个中午,发生了一件意外。
她清楚地记得自己下课之后,把书包背带搭在椅子的后背上,打开电脑看了会自己喜欢的德语视频,就了床。在这段时间,北北还做了一个漫长无比的梦,梦到开学第一天宿舍六个人一起在海边玩水的样子,一圈一圈的蓝色像手一样,从天上伸到水里,稍微一不小心就让它一把抓湿了裤脚。新闻部的老师端着相机,给每个人都录了一段视频,重复地问——“名字,来自哪里,觉得学校怎么样?”。就在楼梯间断断续续响起下楼的脚步声时,她下床准备背上书包去上课,就在这个时候,她惊讶地发现,那个黑皮做的有两根背带的书包,居然不翼而飞?要是光丢了一个包,也不算什么大事,主要是书包里装了自己的身份证学生证银行卡,还有好几套刚买的德语学习教材,以及一百多的现金。她只是没想到,这个人胆子可以这么大,白天都敢入室作案。
下午的课,路北北不能不去上,课本是没有了,只能空着两只手带个笔记本去了教室。还好上床前把手机带上了床,不然现在连发寻物启事的通讯工具都没有。
寝室丢包、午睡、三楼、电脑没丢、宿舍其他人的书包没丢……准确地说,是整栋宿舍楼就她一个人丢了,丢的也不是别的非常贵重的物品,只是一个有大量证件和少数现金以及四本书的书包。如果不是深仇大怨,谁会干这样的事啊?更何况自己平日里和大家也都关系不错,应该没有得罪什么人吧?路北北用她看了十几年侦探小说的脑子把事情的前因后果想了又想,边想边在本子上写写画画,不想放过任意一个时间点和关键词,突然记起东野圭吾小说里的杀人凶手,一般都是与死者关系亲密的人,想尽办法在杀人的同时制造不在场证明,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在死者食物里下药,同时赶到有很多人的地方,确保药性发作的时间越多人和自己在一起越好。这段时间和自己走得最近的人,嗯,是小鹤。北北想到小鹤的时候,讲台上的老师正好念到“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小鹤真卑鄙。”她在心里想。
小鹤还不知道北北丢包的事,她看着北北座位上没有课本,也没有多想,她早就习惯了,北北是不喜欢应试教育的。
(二)
下午涂冬冬刚回宿舍放下书包,拿着肥皂打算洗手,就被路北北截下了。只见她一脸严肃地站在门口大声宣告“我的书包掉了,希望大家能帮我找一找,看有没有拿错的或者我自己不小心放错了。如果还没有找到的话,我就要去查监控了”
“啊?怎么会?有没有仔细找了?” 小旺一脸惊讶。边说边把自己桌上的柜子里的东西都捡了出来一排排摆开了给她看。
“找了,全找了一遍了,都没有,麻烦大家都帮我找找看吧。”
大崔在一旁也比较着急,迫切地把北北拉到自己身边,说来看看这里有没有你的书包,准确地说,是比较着急自己也被怀疑。涂冬冬淡然地放下手里拿着的肥皂,也顺从的把自己的东西都过了一遍,身正不怕影子斜。
“会不会…没有带回宿舍?”小鹤插了一句。
“不可能,我记得自己把它放在了凳子上背着。” 路北北说这话的时候,语气确定无比,眼睛睁得铜圆,把阳台上结着的蜘蛛网都震动了,大地用冬风在从天上牵下了雨帘,从北北的眼睛里,小鹤明显感觉到一道寒光,冷的,刀子一样剜进胸口。就在气氛比较尴尬的时候,白河从宿舍外走了进来,带着耳塞,跟着音乐的节奏晃脑袋,一点也没有察觉出异样。
“午睡的时候,你在做什么?几点回宿舍几点走?”北北的嘴巴机关枪似的,吧嗒吧嗒问了一连串的问题,“中午?我就在这啊?”怎么回事,白河的眼神?晃来晃去的,像是在躲避什么。北北瞟了一眼她放下来的床帘,刚用手揭开了一条细缝,就着外面的灯光,发现帘子里书和衣服堆成小山,化妆品的盖子也没盖上,前天吃剩的饭盒大剌剌地开着。不敢想象如果将床帘全部拉开,会不会蹦出除了人类之外的第二种生物。
“你干嘛!”白河生气了,冲到北北前面,用自己庞大的身躯把帘子的缝死死赌住,好比用纱布缠了一圈又一圈,紧紧勒住一根正在流血的血管,她感到自己的生活活生生被人监视了。可这种时候,越是不让别人查你,就越说明你心里有鬼,北北的目标人选,从这个时候开始转移。
(三)
上大学之前,白河就是一个不合群的人。高中时一度暴饮暴食胖到一百五十斤,寒暑假在家能做到两个月不下床,你能想象吗?白河的妈妈在银行,早晚都把饭端到床边,上班之前将她中午的食物安排在床头柜上,三四个饼、一大盘水果、好几罐牛奶和一些饮料、顺便还砌一壶茶,两个月以来,除了上厕所和洗澡,白河硬生生做到了不下床一步。吃了食物的碗碟会由下班后的妈妈收拾好。每次家里人说她时,她就拒绝吃放在床边的饭菜,于是心安理得地过了好几个假期。虽然在班上当课代表,但除了收发作业,与其他同学都再无交集。和白河交往的,都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人和门口收垃圾的聋哑人。
自从到A市上大学以来,白河就把时间用在了压马路上。除了必须上课的时间外,用大量的时光去走这个安静得过分的滨海城市。随便坐上一趟公交车,走马灯一样的窗外一帧接着一帧,如若不是到了下一个站点,公车暂停,穿着不同服装的男女随着公车上刷卡的声音有序上车,自顾自的寻到个坐,随后汽车发动机轻轻发出响声,微微震动之后公车又匀速发车,又是一帧一帧的风景。公交都不会太挤,甚至有些空空荡荡,环海公路上的车很少,连鸣笛声都像是消失了。
城市的边缘青蓝色的海洋和天空相接,向远处不断延伸,只有层层的波浪不断自远方连绵而来打破了天和海的平静,将两者相区分,除了海浪声,A城太安静了。但白河喜欢这样不被打扰的安静。
喜欢安静的同义词,就是不喜欢解释,相信自己的人不需要解释,不相信自己,解释也没用,白河从来都这么想。白河决定,北北的书包多久没找到,自己就多久不和北北说话。
白河在小旺大崔、涂冬冬、小鹤的注视下,“唰”一下拉上床帘,个人喜乐,与外界无关。
(四)
北北在宿舍搜查无果,几番尝试沟通遭遇闭门羹,且书包还未出现的情况下带着捍卫世界正义的凛然正气,果断向保卫处甚至和辅导员,学院书记都说明了情况,气愤填膺的,沉浸在个人的悲伤以及对人性丑恶的恼怒,凭着个人直觉,她早在心里排除了其他人入室作案的可能,或者准确的说,从白河拒绝合作的时候开始,她在心里已经默认了凶手是谁。
“没有证据,你不能轻易下结论啊…”保卫处值班人员用手推了推眼镜,喝了一口摆在桌上的茶,我建议,你最好先去宿管员看监控,看当天是否有外出人员。
“监控?监控这段时间正好坏了,早就向学校后勤处反映了,一直没有人来修…”宿管阿姨叨叨地,似乎也坚定地站在北北一方。
“要不,你试试去查整个学校的监控看看?”值班人换了一个,保卫处的人对北北已经很熟了,“我已经给学校总监控室打了电话,你现在就过去看有没有那天的记录吧。”
监控室设在地下一楼,进门之前要走一段长长的路,从外面往里看,就像是进入虚空一般。灯光昏暗,脚步声一落地前面的声控灯就亮了起来,后面的等也随之而灭。北北边走边担心触动了墙上的某个机关,要是死在寻找真相的路上,怕是要悔青了肠子。
监控室的管理员竟然是位年轻的小姐姐,披剪短发,这么美好的岁月里,竟甘于一个人独自呆在在这与世界少有接触的地方,偶尔看两眼屏幕上的人,看他们在路上走路吃饭谈笑风生;看漂亮的女孩子为了上课不迟到而一路飞奔形象全无;看学生上课下课吃饭回宿舍,看每个生命活着的最最自然本真的状态,虽然,是隔着一层的。
“你来啦?是要看哪一天,哪个方向的?我给你调。”“12号中午十二点半到两点半,7号宿舍楼。”电脑屏幕上闪出一两帧彩色画面,呲啦一声,停电了。
……
然后,陷入黑暗。
等白炽灯再次亮起来时,电脑上的画面已经消失不见了,
“抱歉,这边……设备好像出了问题…应该没办法还原了…”
……
而导员那边,早有点听之任之的意思。路北北坐不住了,在她的世界观里,恶习坚决不能容忍,必须水落石出。
(五)
导员决定约谈整个宿舍时,是在路北北报警之后。
警察一听到“恶性盗窃事件、身份证银行卡等重要证件丢失、学校”这类字眼的描述,立马就来了学校。
“如果我不这么说,警察会管这些芝麻豆大的小事吗?”只要能请得动警察,学校是不会袖手旁观的。路北北经验十足地说。只要白河不正面回应自己的质疑,自己就有权利维护个人权益,想要找回自己丢失的包,没有错吧?
男警察出现在宿舍里时,小鹤问到一种紧张的硝烟味,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不满,涂冬冬、小汪、大崔都觉得自己什么也没做却莫名其妙成为嫌疑人,路北北认为白河到现在都不正面回应自己就是心虚,小鹤呢?只觉得好像每个人都不认识了。
警察问了一个半个小时,终于搞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想起手头上还有一件杀人犯的案子等着审理,做好记录给保卫处和学院书记都打了个电话,夹着本子走了。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每个人都拿纸把自己知道的事情写清楚。”书记板着脸,面无表情地说。这些学生,真是一届不如一届了。
“回去开讨论会,看到底问题出在哪,明天大家再来汇报”写好纸质版记录后,书记又说了这句话,走的时候带着一股凉飕飕的风。
整栋楼的人都知道,101宿舍有内贼,这就是说,每个人都有作案的嫌疑,涂冬冬走在路上,感受到一道道异样的眼光,心里很不是滋味。大崔在会议上直接爆发了,“我的东西都在这,你最好查清楚点!别说我偷偷藏了!”小汪表面上冷静地应付着,实际上早就和爸妈说了“想不到自己也有一天会被人当作贼…”唯独白河,还是风平浪静的样子,对整个事情都很淡然。
要是包能找到,早就找到了,找不到的话,费尽周折也是白搭。整个事情搞大了,还容易让人误以为,谁知道自己身边住的都是什么人呢…
(六)
路北北悻悻地走在宿舍走廊上时,正好看到小汪蹦跳着去打水的声影。热水瓶被甩得一晃一晃的,像是高兴得想上天。
她心里很不爽,以自己的性格,不至于在宿舍树敌,她想不出来自己什么时候得罪了她们,以至于有人会想出这样一个歪点子整自己。真是,诸事不顺。
“小鹤,我脚骨头好像断了…”当小汪哭着脸和小鹤说这句话时,热水瓶已经裂开了,玻璃碎了一地,水从瓶子里像血一样汩汩地冒出来。小鹤一把扶住马上就要倒下的她,惊讶地发现,她竟然瘦到没有一点重量。手腕捏起来,直接到了中指的第二个指关节。现在是晚上十点半,宿舍还有半小时关门,怎么办?
“打120吧”路北北的热心肠一下子又回来了。她看着一脸痛苦的小汪,骨折是不能随便移动的,一只脚折了,还有一只脚可以跳,现在是冬天,外面有点飘雪,学校在郊区,医务室早就关门,单脚跳肯定走不远…
综上,只能叫救护车了。可救护车最多能开到校门进来一点点,从宿舍到校门这段路,怎么办?小鹤给汪穿上厚厚的羽绒服,棉裤是不敢穿了,套了一条冬裙,一只脚穿着棉鞋,另一只只能在手上提着,背着她慌慌张张地,三个人一起出了门。
当救护车风急火燎地接到她们三个时,竟然没看出来谁是骨折的那一个,男医生一脸诧异,“不是好好的吗?怎么就把腿折了?”
“我打水的时候,跳的太欢了”也许是找到了通往医院的病床,就觉得自己的命算是保住了,小汪呼出一口气,终于吐出几个字,交代自己受伤的原因。死死扣住小鹤的手也在这时候松开了。
还好,只是脚趾骨折,照片的老医生对着CT,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哭笑不得,可能是觉得,为脚趾骨折打急救点话,和牙疼打急救点话的性质,是差不多的吧。
那晚,当路北北和小鹤送小汪明回宿舍时,整个宿舍黑漆漆的,大崔已经睡着了,白河的床上本来有手机屏幕的蓝光在闪,但当门推开的一霎那,灯光熄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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