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业化的潮流奔腾不息，观前街，南京夫子庙，上海城隍庙，北京的后海都是一母所生，并无多大差异。嘈杂声浪如地铁口一般，步子是无法慢慢迈出的，被外地游客的蜂拥和商家的冷眼推着走。卖的东西别无二致：老酸奶，冰糖葫芦，塑料玩具，珠串，金玉。见过太多次，了无趣味。外地游客在这里翻腾汹涌，鲜有本地有意思的老人。要是当初要张择端给今天的商业区画个“河图”，估计画幅刚到四分之一就没了主意。
小道里安静了些，慢慢走，倏然桃花源记一般豁然开朗。黑色的片瓦夹着猫头儿，起起伏伏，绵延开去，白墙泛微黄，如一幅精美的前朝字画：屋檐上刻着龙凤，八仙，岁寒三友，斑驳似泼墨，漆黑过渡到墨灰，那灰蒙蒙的一片是真正的江南檐，没有丝毫嚣张跋扈。历史的沉淀，一点点渗出来，惹人品味。留白的部分，是远处的白墙，夹着牌楼的青色，若隐若现，更是精华。不经感慨，究竟是古人的意境非凡，成就了山水，还是山水非凡，成就了古人。
挤进一道胡同，没有北京的宽敞，却很合适我这样完美身材的美男子。有一条有趣的巷子叫“由巷”，灰瓦却佩上了黑墙。与周边的粉墙叫板，我跟朋友戏称，这怕不是“黑道”吧。他浅笑，虽不是“黑道”，却也不少“油水”。忙问缘起，原来当年是油匠送油的小道，油桶在竹竿摇曳，两边墙溅上点点黄色油斑，甚不美观优雅。干脆抹上黑漆，利落！从此送油人也可走的更大方从容。
走进由巷，烟火气早早的从里面传出来，找进去，一口大锅，面汤清澈无淀粉荡涤，原来是苏州的面。面条细腻如丝，如此精细的同等宽。我自知江苏人吃面不算讲究，苏州的却不一样，面有去头汤的习惯，颇有点功夫茶的意思。到了点浇头的发挥主观能动性环节，选择类型丰富到像《非诚勿扰》里的女嘉宾：虾仁，白焖肉，响油鳝糊，爆鸡丁。。。。。 如果有个松鼠桂鱼的浇头，简直就是迷你版的苏帮菜大全。一碗面能吃三到四样苏帮菜，非常适合我们这种“拮据”型旅者，划算！老板微微一笑：还有面汤呢。原来还分红汤和白汤，我自认为红汤更胜一筹，清澈见碗底的美裂纹。老板熟练的一抄，面丝飘逸，婉转，然后优美的入水。说“融水”更为合适，乳白的面，在嫩枣红的汤里化开，瞬间千丝万缕。再加点点麻油，漂在上面，景上添花。
吃过后，没走多久，一个青石色的牌楼显现。四个大字“德泽凤雏”，已无人愿意再驻足仰视。这里是庞元济（字莱臣）的故居。
之前访金陵，在妹妹家蹭吃蹭喝的那段时间，常去南京博物院。正是他的后人捐了六百多件精美藏品，是最大捐赠者之一。庞莱臣，这个当年财力雄厚的传奇，以收藏大家名震江南。据说当年，他足不出户，都是别人拿着字画来府上找他。张大千，于右任都曾拜访。祖上更有名气，正是当年与诸葛亮齐名的“凤雏”庞统。如今再见“德泽凤雏”这四字，一阵悸动。
当年的庞府已经被拆分成数十家，皆为民居，无法参观。朋友带我寻着旁边一条贝弄（以前下人走的小道），阴冷漆黑，屋檐上开了个天窗，就靠着透下来的一点点阳光壮胆。摸到一处扶梯，还是民国的木梯，残缺不全，红漆褪去了大半，木头早已被蛀，裸露在外，踩上去是“吱吱呀呀”的惨叫声。提心吊胆地爬上去，透过铜锈斑驳的窗，那时当年庞莱臣的客厅和园子。杂草茁壮，已经一层楼高，满满的一大片，拥挤野蛮。褪色的红木门虚掩着，落寞从厅内的黑暗中漫了出来。客厅里灰尘遍布，桌子椅子倒在地上。
秋叶坠在地，颓着，残着，无力起身。杂草才是现在的主人，在寒冬疯狂的逆生长，在失去光泽的青砖前，恣意张狂的绿。不禁联想起《三国演义》里庞统的结局，鼻头酸了一阵。
时代变迁，功成名就，转瞬即逝。烈火烹油，花团锦簇，眨眼间，野草丛生，子孙流散。历史前，我们都不过一粒沙。绽放过，闪耀过，就足够。酸甜苦辣，悲欢离合，皆是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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