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长宁三年,溪月终于又回到了阔别已久的长安。
都说岁暮天寒,如今的长安真是越发的寒冷,马车上的人不禁裹紧斗篷。她偏头望去,外面依旧是楼宇重叠,朱雀大街有接连不断达官贵人的马车走过。一路上,溪月还能听到街头巷尾的儿童,讲着她当年的故事。
‘’我娘说,我将来也会成为溪月姐姐那样的巾帼英雄。‘’
‘’哈哈,小丫头,你知道你在说什么,你知道溪月姐姐是谁吗?‘’
‘’哼,我娘和我说溪月姐姐可厉害了,当年黑压压的军队奔向长安,城中的百姓连门都不敢出,以为一场血战要开始,是溪月姐姐愿意出城为质才救了我们,阿娘说,溪月姐姐是长安的大英雄。‘’
男孩答,‘’那你阿娘有没有和你说,溪月姐姐是和如今的首辅大人并肩作战,吓退了军队。‘’男孩的话中颇有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的味道。
“那首辅哥哥有没有和姐姐在一起呀”
“当然了。”男孩颇为自信的答到。
溪月没想到,她曾经的故事,倒成了话本里的小说那么瑰丽,结局…也那么完美。
她离开时,正是草长莺飞的时节,经历了大难的长安,正如这万物一样正是复苏的时候,天子取消了禁夜,长安的大街小巷尽是灯火笼罩,春衫年少们肆意驰骋在街上,相逢意气,系马高楼,也不过如此。
只可惜,那个担得起她所有喜欢的少年,在一个不经意的午后,消失在了她所有的记忆里。
这次再回到长安,溪月已经决定,或许她更适合做一个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她受不了云波诡谲,阴谋利用。那些年少的憧憬与偏执就让它们埋葬在年少吧。
溪月的沉思被马车的急停声打断,车外有人恭敬的请她去顾府,说是自家大人想见她一面。
溪月有些不安的握紧拳头,已经三年过去了,他,竟然还记得自己。
02
溪月与顾之清的缘分,还要从一场阴差阳错的刺杀说起。
溪月的父亲是当今圣上的兄长睿王,只有溪月一个孩子,妻子去世后再无续弦,所以对溪月极其宠爱。
这日长安的世家子弟,都聚集到了睿王府中,为溪月庆贺十八岁生辰。此时的园中尽是美酒果蔬,才子佳人们吟诗作对,溪月也欢喜的和往来的客人闲谈。
园中的桂花早已开了满树,时不时飘着甜甜的香味。溪月恍惚觉得,或许她一辈子都会在这钟鸣鼎食之家,在父王给她编造的金色笼子里,过着安然的日子吧。
宴至一半,众人皆沉迷于宴酣之乐,忽然有黑衣人提着略闪寒光的剑飞入院内,直冲溪月而来,院内皆是手无寸铁的世家子弟,溪月想,怕是今日要成剑下亡魂了。
可堪堪这时,却有另一个蒙面人持剑赶来,接住了即将刺向溪月的剑。一番缠斗之后,刺客尽数身亡,蒙面人见状也即刻离开了院中。
是夜,月光洒满长亭,溪月握着蒙面人掉落的药瓶心不在焉的坐着。
“你是不是想去查究竟是谁想要害你”
溪月惊讶道‘‘父王,你怎么知道?’‘睿王笑道,’‘你是我的女儿,自小就野惯了,没有一点大家闺秀的样子,想去就去吧,为父为你铺好前面的路。‘’
此时的顾府里,顾之清深深皱紧眉头。
如今圣上缠绵病榻,怕是时日不久,太子按常理应继承皇位,只是三皇子虎视眈眈,怕是继位之途没那么简单。
圣上最疼爱的公主早年与太子结下梁子,此次三皇子出手刺杀公主,想挑拨太子与皇帝的矛盾。
顾之清本以为派人擒住刺客,借长安世家子弟之眼,以刺杀公主的罪名扳倒三皇子。没想到这家伙比他想的还要愚笨,竟杀错了人,睿王之女的身份远没有公主那么重要,若贸然提出彻查,没有十足把握扳倒三皇子,反而让圣上起疑,对自己不利。
03
溪月找到长安城最有名的医馆,想尝试能否查出药的来源。老大夫告诉溪月,这是御用的金疮药,药材极为珍贵,譬如其中几味,应当是近来才进贡到京城。
溪月恍然大悟,看来只需想办法去太医院查到药材的去向,便可知谁出手相救。
明月高悬,斑驳的树枝间投下了碎影。
溪月不想麻烦父王,于是趁夜晚潜入太医院,凭着早些年来过这里的记忆,轻车熟路的找到记载药材去向的位置所在。
溪月刚跳窗而进,就被一双手捂住了嘴巴,钳住双手,动弹不得。
她听到一个清冷的声音从耳边传来‘’你果然还是来了‘’,说罢,那人松开了溪月,转身点燃身后的烛火。
这一刹那,便是她与顾之清的初见。他逆着光,看不清模样,本该是有着清风明月的少年,却浑身森森凌气,让人不敢接近。
若干年后,隔着岁月的长河,她也仿佛可以听见那时自己的心跳,砰,砰,砰,热烈到无法掩饰。
‘’本以为此事就此平息,没想到你竟然顺着蛛丝马迹查到这里,到底是我疏忽了。‘’顾之清玩味的看着她。
溪月小心翼翼询问他的身份,对面的人冷冷的回答:内阁首辅—顾之清。
没有过多的解释,顾之清只是让溪月还他的救命之恩,找到真正的凶手,请皇上秉公处理,当然,他也会派人帮助她。
溪月呆呆的望着顾之清,她觉得眼前人拒人千里之外的外表下,一定有着深不可测的内心,他或许被许多事掣肘处处羁绊,才没有办法在本该自在的年纪里开开心心的活着。
溪月正了正辞色,对顾之清说,她会尽自己所能找到凶手,并不是因为他出手相救,而是她相信世上百因必有果,她只是更执着于真相。至于顾之清的救命之恩,她一定会在他需要她的时候还上。
04
三天后。
溪月欢喜的走进顾之清的府邸,她已经到处散播谣言,说她已经知晓宴会时刺杀的凶手,明天就会进宫,请求圣上严惩幕后之人。
溪月暗自窃喜,这一招引蛇出洞只差最后一步,既然顾之清想要帮她,那便多派些人暗中保护自己,她还不想为查案搭上自己的小命。
“你还真是让我刮目相看,为了弄清真相连命都不要了。‘’顾之清听到溪月的请求似乎有些愠怒。
溪月有些琢磨不透眼前这个人,让她查案的是他,生气的也是他,真真奇怪,无奈只好恹恹的说,‘’这不是有你吗?你既然说过要帮我,我又想不出其他的好法子,只能自己做诱饵喽。‘’
顾之清道:‘’我会派人保护你,你也要照看好自己别丢了性命,不然…“
“不然什么“
顾之清草草地回答,”没什么,下去吧,我还有事要处理。“
后来溪月想,她还是高看了自己,自己到底还是个没经历过腥风血雨的闺阁小姐,虽然话本里的故事写的瑰丽多彩,但当刺客的剑真正刺向自己的时候,鲜血不断涌出.
她才懂得,原来死亡是这么可怕,世上的事情远比自己想想的要复杂,不是三言两语,一时热血就可以解决。
初秋的夜里,湖面闪着点点星光,空气中弥漫着甜甜的桂花香。
溪月在湖边静静看着这良辰美景,她已经休养了几天,在这几天中,因她受伤牵连出一系列朝堂之事。
刺杀她的刺客招出背后指使乃是三皇子,内阁首辅顾之清和睿王联名上书请求严惩凶手,皇上一怒之下勒令三皇子返回封地不得回京。
而此时的顾之清悄无声息来到溪月的身边,溪月抬头望去,此刻他的眼里有少见的明净,夜色如水,让人觉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连日来遇刺时的惊吓,为自己不自量力而委屈,在看见顾之清的那一刻通通涌上心头,溪月就那么毫无征兆的看着顾之清哭了。
“怎么哭起来了?”顾之清有些慌乱的帮溪月拭去眼泪。
“没想到你这个小丫头还有怕的时候”顾之清说着将溪月的头按在自己肩上,”好了,头一次经历刀光剑影怕了吧,暂且借你靠一下吧,这世上没你想象的那么干净,以后做事,一定要考虑后果。“
“等你伤好了,嗯,为了补偿你,带你去庙会玩如何?其实我也没去过,内阁的事太多了,不过今年我会抽出时间的…..”
顾之清没了往日杀伐果断时的狠绝,就这样碎碎叨叨的说着安慰的话,安慰着这个刚刚经历大风大浪哭花了脸的小姑娘。
或许顾之清自己也没有发现,他努力装出的温柔,其实是来自心底的心动,自认为设下的局环环相扣,他到底还是栽在了这个小姑娘的手里。
05
溪月的伤足足养了一个月才见好,眼看庙会的日子将近,溪月有些按耐不住将要见顾之清的雀跃。
不过她还是担心,顾之清会不会忘记他们之间的约定,其实他忘了也不奇怪,毕竟内阁有这么多事需要他处理,牵制着他,又怎会为自己腾出一些时间呢?
一番心里的较量之后,溪月还是鼓起勇气决定去顾之清的府邸寻他。
溪月进府的一路上琢磨,见他第一句要说什么,他会不会觉得自己烦人,他有时间来见自己吗?
或许这就是小女儿家的心思吧,尽管溪月有平常人不及的胆识,可她终究还是会一个这样和煦的午后,在落叶满长安之时,想着会不会有人对她说,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片刻,溪月已经行至顾之清的书房前,却见门口紧闭,有谈话声传来,溪月干脆做到台阶上等顾之清忙完。
“大人,我们的人已经策反三殿下,他将于三日后起兵,围攻京城。多亏大人利用郡主扳回一局,不然三殿下刺杀公主的计划无法揭露,其一朝得势,将对我们极为不利。”
“棋差一步,我会说服郡主作为人质换三皇子进城”一个清冷的声音道。
“可若是郡主遭遇不测,睿王那边怎么办。”
顾之清答,三皇子一心想夺皇位,若是杀了郡主,睿王必不会罢休,他的位置也名不正言不顺,我会把身边的暗卫派去保护她,你先下去吧。
此时门外的溪月,已经完全明白了事情的始末,所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是个笑话,并没有人想杀她,顾之清就这样看着她为别人的事情奔波,不惜搭上自己的性命。而他就作为步棋之人,让所有的事情向着他所期望的方向发展。
或许他那晚的关怀,流露出的善意,给她的许诺,都是故意的吧,为的是最后她心甘情愿以身犯险,好让他的每一颗棋子都精准的落在它应该在的位置。
溪月转身,发现顾之清就在身后,他的眼神有淡淡的疏离,就如初次相见一般,溪月恍然觉得,他们之间的距离远不是她可以逾越的,他是炙手可热的内阁首辅,他对她的温柔,不过是觉得她可以为他所用,所以才肯去讨好。
“都知道了,那就走吧”顾之清说罢转身而去,没有一丝丝的歉疚,解释,就那么干脆地了断他们之间的关系。
而这却是让溪月最心痛的,他始终都没有在乎过她。
“等等……,溪月咬着嘴唇仿佛做出什么重大决定,“我会作为人质换三皇子进城的,并不是我原谅了你,而是我还欠你的人情。”
"若我不去,必会用战争的方式结束这场叛乱,我自小生活在长安,到现在快走遍了长安所有角落,我很爱它,父王说过若是有一天国难当头,我们这些皇亲贵胄都要担起责任,所以我是为长安而去,与你无关。”
好在不是那么狼狈,那个曾勇敢豁出性命的小姑娘,就这样一步步离开了顾之清。
03
自平定叛乱以来,皇帝改年号为长宁。
溪月三年来在江南住的还算习惯,自出城为质之后,溪月就请求父王等叛乱平定,一定要将她送去江南,她想离开长安,想去看看三秋桂子,十里荷花,想试着忘记那个人。
马车停在了顾府门口,顾府小厮前来迎接,溪月还是如三年前那般慌张,到底是女孩子家记忆长,看见顾之清的那一刻。她极力让自己带上伪装,她用眼睛告诉他,林溪月有勇气成为顾之清的过去。
“你最终还是回来了,我很想你。”顾之清的语气里带着些许的疲倦。
“看来大人找我并无什么要事,那就先告退了。”溪月转身将要离开。
顾之清忽然拉住溪月的手,用略微哀求的语气道,我知道无论我解释什么你还依旧会记恨我,所以,我们可不可以重新认识。
没等溪月回答,他继续说,“我是顾之清,在朝中一手遮天,喜欢权衡利弊,玩弄人心。但我喜欢一个叫林溪月的姑娘,我会用余生护她周全,永不利用。”
分别的三年,顾之清自以为可以置身事外
这世上有太多的悲欢离合,阴差阳错,有人总是想求得两全,可哪有什么两全之策,所有过往,不过是教会人怎么取舍。
溪月看着顾之清,像是喜逢故人,又像大梦初醒,梦里那个人,沉沉浮浮还是来到了自己身边。
她不想错过故事里的长安,和长安里的明媚少年。
“我是林溪月,久闻首辅大名。”
还好,一切都来得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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