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飞机。打出租车。到预定的旅馆。原来我自己也可以把事情做得这样有条不紊。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最大的遗憾,他不在身边。
办入住手续,拿到了房间钥匙,我提起箱子到楼上去。两只箱子很沉,我提着有些吃力,心里想要是他在该有多好!
“需要帮忙吗?”到楼梯拐角处,从上面下来个男人问,许是站得高的缘故,感觉他个子很高。
“啊,不用不用!”我知道自己灰头土脸,额前的一绺头发遮住了眼睛,索性低了头。我不想让人看见我狼狈的样子,哪怕是个陌生人。
“我来吧!”他走至我跟前将两只箱子一起提了过去。
“几楼?”他问。
“三楼。三一二房。”我跟在他后面,看到他挺直的背。
“我帮你送进去?”到了门口他又问。
“真的不用,已经很感谢!”
“那行!”他微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有什么要帮忙的可以打电话到前台!”他又说了一句。
“好的,谢谢你!”我将那绺头发夹到耳后,笑着看向他。他有修剪得十分整齐的头发,又黑又密。面部的轮廓很好看,鼻子又高又挺,浓眉大眼,算得上英俊。
“好,不妨碍你!进去洗个澡,睡一觉,你看起来有点累!”他微微一笑,下楼去了。
我确实累了,旅途没有不累的,所以我以前很少出门。
收拾停当,我打电话给美丽,告诉她我到了外地。她是唯一需要知道我行踪的人。
“厦门?”她大叫。
“是的。你知道我一直想念这里!”她了解我所有的想念,是我最亲密的朋友。
“真去了厦门?”她似乎仍不相信。
“为什么不是呢?”我仿佛看到她瞪着眼傻傻的样子,禁不住要笑了。
“嗯,厦门好。离得很远了,越远越好。”她低声说。
“但愿!”我知道她的所指。
“答应我沈希,趁离得远忘了他!”
“好!”
“让自己快乐一点!”
“我尽量!
“还有一句你务必要记牢!”
“是什么?”
“别再轻易爱上不该爱的人!”她叹了一口气,隔着电话都能感觉到那气息似要吹到我脸上来。
我苦笑。“我这样的人是活该要孤独终老的,这不是你说的吗?所以放心,最起码我会终老,哈哈。”
挂了电话,我美美的睡了一觉,在来到这异地的第一天,我很久没睡得这样沉过。
醒来,看时间,已是第二天的中午。我洗澡换衣服,想去附近找个吃东西的地方。
出门沿街走了没多远,有辆车在我身边停下,车主摇下车窗,说:“沈小姐要去哪,我载你一程!”
我愣住,这异地不可能有我认识的人。
他摘下墨镜,原来是昨天帮我提箱子的男人。
“哦!昨天谢谢你。”我在想他怎会知道我姓沈。
“是出去吃东西吗?上车,我带你去!”他下车来打开副驾驶的门。
我迟疑着,我不确定此地的治安情况。
“哦,忘了说了我是这家旅馆的老板,林康。我在前台的住客登记簿里查到你的姓名。这是我的驾照,还要不要看下身份证,车上有!”
我突然为自己的警惕感到难为情了。
我们来到一家规模不大的餐馆里,他似乎跟老板很熟,径直带我进到一个包间里,很快上了一桌菜。
“不知道合不合你胃口,尝尝看!”他帮我夹菜,介绍每道菜的食材,做法。
我发誓,每道菜都好吃得要命,我没有哪顿饭吃得这样十二分饱过。
他吃得很少,看着我吃,笑着说:“现在的女孩子难得有沈小姐这样的好胃口。”
“嗯,她们怕胖。”我抿一抿嘴说。
“你不怕么?”他一直笑着,很阳光的那种笑。
“我么,没人关注我胖不胖,所以是不怕的。”
“呵呵,沈小姐喜欢开玩笑?”
“我很少开玩笑!”我说的是实话。“女人的怕老怕胖皆是因为怕失去男人的关注和爱慕。在这异地没人会关注我胖与瘦,我又有什么可怕的。”我的话为什么这样多。
“你很聪明!”他还是笑。听不出话里是赞扬还是敷衍。
“并不,有时我笨得很!”我经常能感觉到我的笨。
“女人笨一点容易快乐,你太聪明,所以看起来很难快乐的样子!”他悠悠说着。
“那你呢?你快乐吗?”我问他。
“至少我会笑!”是的,笑容一直在他脸上。
“可是快乐并不是笑那样简单!”
他愣住,突然收敛了笑容。
“你果然还是太聪明!走,带你去个地方!”他站起身。
我跟着他上了车,车一直开到了山顶。这是一座还没有开发完成的山,山下的湿地公园还没有建好。
黄昏了,山风很凉爽,吹干了我的头发。一群群鸟归林了,唧唧喳喳叫着,那大大的白白的我认识,是苍鹭。
“这里怎么样?”他望向我问。
“很像我家乡的一处山,叫赤山。”我扶着路边的栏杆,望向那群苍鹭。它们互相拍打着,应和着,多么快乐!
“你结婚了吗?”他突然问。
“差一点!”
“那一点一定是差自你这里!”
“何以见得?”我看他。
“你这样的女子,有幸得到的男人都该好好珍惜。”
我很惊讶。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你错了,我这样的女子遍地都是!那一点也不是差自我这里。”
他直直的望向我,“遍地都是?我怎么没遇见过?”
我避了他的目光,不知道如何回答。于是问:“你呢,你结婚了吗?”
“是的,结婚了。有个八岁的儿子!他妈妈带他去外地过暑假去了。”
“哦,那你为什么没一起去?为了工作?”
“不全是,可能为了等一个人!”呵呵,这种话我似乎听过。可见男人们的说辞真的匮乏。
“以前来过厦门?”他见我不做声,换了个话题。
“来过一次,想了十年!所以又来了。”我笑了,我是真的喜欢这座城市,十年前初次来的时候就想将来我要把家安在这里。
“呵呵,这座城市不会辜负你的想念!”他笑起来的样子实在很好看。
天慢慢黑下来,树林里的鸟渐渐安静了。
第二天,我上网搜集资料,准备拟定一个游玩计划,即使没有人陪,我也要把行程安排得丰富多彩。
电话响了,是林康。我似乎有点惊讶,似乎又一点也不惊讶。
“你下来,我在门口等你!”他的口气不容拒绝。
“好,你等我二十分钟。”我必须承认我一点也不讨厌他,而很多时候我喜欢霸道的男人。相比“你能下来吗?你愿意我陪你出去玩吗?”我更喜欢听他那样说。
我换了一条白色的长裙,细致的打理了一下长发,化了一点淡妆,我并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
下楼来,他一身白衣白裤,站在车边,玉树临风。我们相视一笑,我感到了快乐。是的,快乐,久违的快乐!
一家西餐厅,轻音乐里播放的是《生日快乐》的小提琴曲。我不惯吃西餐,拿刀叉的动作笨拙至极。他娴熟地把牛排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将他的盘子递给我,换走了被我切得溃不成军的食物。我腼腆地笑了。
“我是不忍心看着你这样的好胃口对着美食无从下手!”他拿餐巾擦了擦嘴巴。
“我说过我笨得很,这下相信了?”
“不是笨,是率真!”
“你经常这么夸人吗?”
“绝不!”他放下餐巾,掏出一个盒子递给我,“送你的,看看喜欢吗?”
“送我?为什么?”我不解。
“生日快乐!”他满眼含笑。
“噢,那不准确!我的生日在秋季,还没到。”我想他定是记住了我身份证上的生日。
“秋季?那至少今天是你官方的生日。也是值得庆祝的。希望你不要拒绝一个新朋友的衷心祝福。”
“你旅馆里的客人都有此待遇?”我看着包装精致的盒子,倒颇有几分好奇心。
“看看再说!”
我打开盒子,是一只手表。大大的表盘,镀金的表链,隔一段嵌着一颗红色的水钻,很漂亮。
“为什么是手表?”我关上了盒盖。
“记住这段时间!红色水钻是因为今年是你的本命年。”
“你的很多客人都收过生日礼物?”
“绝不!只有你!”
“太贵重!我不能收!”我将盒子推回去。
“并不值钱,一点心意。”
“如果我收下,意味着什么?”
“什么也不是!哦,如果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心理负担我还是收回吧!”他勉强笑了笑,眼睛里的失落无处遁形。
天知道,我多么不愿意让他失望。
“那好吧,我收下。谢谢!”
他像个送出礼物的孩子一样笑了。
吃完饭,他又带我去了那座山。一路没有碰到人,很安静。
“你很喜欢这里?”
“是的!从小到大一直喜欢。遇到高兴的不高兴的事,我都喜欢来这里,将我的喜悦或是烦恼告诉这里的一草一木,它们懂我。”他望着远处的丛林说。
“你知道吗?以前我从未带人来过!”他又加了一句。
“你这是在追求我吗?”
“哦不!”他大概不会想到我会问得这样直接,竟然红了脸,“我没有资格追求你,你知道的我有家庭。”
我看着他,定定的看着,这是一个狡猾的男人。他迎着我的目光,悠悠说道:“当然,我喜欢你!”
啊,又有人说喜欢我。一个妻儿不在家的寂寞男人,一个疗伤远行的寂寞女人,若能彼此安慰,也是不错的故事吧?
“你并不了解我。我很不堪的!”
“喜欢并不需要了解,我喜欢你,然后告诉你,这就够了。”
“剩下的,交由我去决定是吗?”
“我没说错,你很聪明!”
“聪明的女人不容易快乐,你说过的。”
“我希望你快乐!”他走至我面前,握住我的手。他的手,那么温暖。我的手,是冷的,一年四季它们都是冷的。所以我很多时候的盼望只是一双温暖的大手,就是如此简单。
“你冷?”他关切的问。
“并不,手冷而已!”
“一双软软小小的手,它们需要温度。”他将它们提起抚在他的脸上,他的硬硬的须髭是我喜欢的。他的温暖的双手是我喜欢的。美丽若知道定要臭骂,我又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男人,而且是如此轻易的。
“不如,我们找个地方喝点东西?”他说。
“好!”
“去我家?”
“好!”我微笑着。
“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时候更好看,所以要多笑。”他在我的下巴上轻轻捏了一下。
他将车子开得飞快,厦门的夜晚是凉爽的。
他家的房子不大,一百平米的样子。装修得格外雅致,是我喜欢的那种风格。
客厅很宽敞,我们进了书房。桌子上放着一张全家福,我拿起来细细看着。
“你的儿子很像你!”
“很帅是吧?”他狡猾的笑,又有点调皮。
“你的妻子很漂亮。”我看着照片上的女人,标志的五官,大眼睛,细眉毛。
他笑一笑,随即问道:“你喝什么?茶,咖啡,还是红酒?”
“红酒吧!”我从不喝茶,也不爱咖啡。
他端来红酒递给我,他喝的是碧螺春。
“你酒量很好吗?”
“并不!”
酒的味道很好,品质相当不错。
“他们每年都会去外地度暑假吗?”我问。
“不一定!通常听我的安排。”
“你可有带过其他的女人来你家?”
“绝没有!你是第一个!”
我漫不经心的笑了笑。
“怎么,不相信?”
“不,我信!”我还想说,那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信不信又有什么分别。
我喝干了杯中的酒说,“味道很好,再来一杯!”
他接过杯子说:“喝慢一点,会醉的!”
“我最大的痛苦就是难醉!”我看他一眼。
他又去倒酒,我站在书架前翻着一本书。
他将酒递给我,问:“爱看书?”
“闷的时候会看一点!”
“我这里的书还喜欢吗?”
“嗯,大部分看过。”
他惊讶,随意提起书里的内容,都是我知道的。
“你让我惊讶!”他从我身后抱住我,将下巴靠在我肩上。
“你的腰很细!”他喃喃低语。
“是的,他们都这么说。”
“他们,有几个?”
“无数。我是个舞女。”
他松了我,退后一步,傻傻站着。
我笑,大笑,酒泼在地板上,我跌坐到椅子上,笑出了眼泪。
他走至我跟前,蹲下,握我的手,“你是说笑的,对吧?怎会有你这样的舞女?”
“对于你来说,这重要么?”我抽出我的手,直直的看着他。
“是的,很重要!”
“其实没有分别!”我笑得爽朗。
他重又抓回我的双手,紧紧的握住,看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字清晰的说:“你让我心疼了!”他的手,那样温暖。
我不说话,只接住他的目光看着他。
他站起身和我挤在椅子里,伸出一只手臂揽住我的肩。
我说:“那你希望我是做什么的?”
他拨过我的肩膀,让我大部分的身体靠在他胸前,另一只手环抱过来。“我希望你快乐!如果我能使你快乐一点,我会很高兴!”
“快乐是对生活的奢求,太难得到!”
“你太悲观了!有时快乐是很简单的!”他抱紧我。
我感受着他温暖的气息,心里确实是快乐的!我想到了他,那个我想忘记的人。都说治疗情伤最好的方法是开始一段新恋情,看来真是正确无比。
“在想什么?”我问他。
“在想是什么让我们这样熟悉!”
“熟悉?”
“是的,好像我们已经认识很久。看到你的第一眼就觉得我们之间会发生故事。”他吻我的脸。
“故事,弄得不好就会成事故。”我笑着说。
“我们之间,只有好,没有不好!”他也笑了。
第二天,他问我最想去哪里,我说鼓浪屿。于是我们立刻就动身了。
在幽静的小道上,在高大的榕树下,在古老的宅院旁,我们像一对热恋中的情侣那样如胶似漆,他给我拍照,请别人给我们合影。他买糖葫芦给我吃,买各种各样的挂件挂在我脖子上,将那滑稽的8字形帽戴在头上,学卓别林走路的样子,引得我大笑,笑得肚子痛。
在回来的渡轮上,他问:“今天快乐吗?”
我笑着点头。
“你开心的时候像个孩子般天真烂漫!”
我仍然只是笑。
“你知道吗?看到你开心,我觉得自己做什么都是值得的!”他的脸叫太阳晒红了,显得那样健康而富有朝气。
我靠紧他,将手伸进他的臂弯里,头倚在他肩上。这个愿意看我快乐,给我快乐的男人我是爱的。
他是一个优秀的导游,带我去厦门大学,去曾厝峖,去金门,去海滩,去一切我想去,他认为好玩的地方。我们多么快乐!我突然感到幸福离我这样近,触手可及。
一天晚上,他接了个电话之后,神情有些黯然。
我问:“是不是他们要回来了?”
“嗯!”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的心也揪了一下。
“我们还有几天?”
“四天!”一直挂在他脸上的笑容不见了。
“四天?”
“是的,只有四天!你还想去哪?我带你去!”
“不,我哪儿也不想去,我只想和你在一起!”我走过去抱住他。
“好!”他低声说。他托起我的下巴,轻轻吻我,我抱紧他,他受到了鼓励,呼吸粗重起来。他的舌,软软的,甜甜的,我们的唇舌交错着,勾结着,舍不得分开……我们的身体恨不得融化为一体,再也不要分开……
我们把房间里的窗帘层层拉上,分不出白天还是晚上,我们只想用尽力气在一起……
“明天,会有钟点工来家里打扫。”他说。
“好的,你放心,我会收拾得很仔细,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他翻个身,手搭在我胸前。“舍不得你走!”
“傻瓜!”我笑。
“或许……”
“没有或许!”我打断他。
“以后,还可以打电话吗?”
“不了吧!”
“明年夏天再来?我安排好一切?”他似乎仍不死心。
“明年夏天?谁知道呢!”
“你能不能给我一点希望?”
“你确定你需要这希望?”
他不做声了。“很多事情我不能确定,可是现在我确定我想要你!”他压上来,动作有力而粗暴,汗湿了他的背。
“天亮以后我就要走了。”我抚摸着他硬硬的胡须,几天没剃,它们扎手了。我想可能我会想它们的吧!温暖的手,硬硬的胡须是我难以忘记的。
“是的,机票订好了,出租车到时打个电话就来。我帮你准备好了带回去的特产,亲戚朋友总要送些。”
“嗯,你会宠坏我!”我笑。
“宠了吗?我并未觉得!”
“是的,你做得很好!我很高兴!”我拍拍他的脸。
“你叫我怎么忘记?”
“时间长了自会忘记!”
“你会忘了我吗?”
“会!说不定在回去的飞机上我就能遇到另一个男人!”
“不行!不准!”他大声说。
我就笑了,我喜欢他的霸道。
“好吧!永远记住你!记住这个夏天!”
“不,如果你可以忘,忘使你快乐,你还是忘了吧!”他的眼里有泪光。
迎着他泛着泪光的眼,我哭了。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哭过了。
天亮了,我们道别,他握着我的手不肯松开,他的手从来都是温暖的,今天它们这样冷,像冰一样……
我走了,提着两只箱子,打出租车,上飞机,和来时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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