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霞-4

                第四章：车厢里的盛宴

        夏天的太阳是那火盆里的熊熊的火焰的那种火红、火红的颜色，而秋之太阳，它的颜色褪成鸡蛋黄的淡黄色，没有了夏日的那般浓烈，而是增添了秋的柔情蜜意。

        天空中的鸟儿，结队成群，或者组合成“一”字，或者是“人”字，往南飞。

        车窗外，有白色、黄色、紫色的稚菊在田间地头绽放，也有枯树的枝丫直愣愣刺向青天，还有秋虫的阵阵哀怨，更有那坠落的枯叶。

        秋风清凉如水，有一种触手可及的悲凉。

        傍晚时分，那抹淡黄色的晚霞给旅人落寞之感，触动游子柔软的心房，迸发出念家的哀思。

        绿皮火车进入江西境内，窗外灌进来的秋风竟然夹着阴冷而让人感到刺骨的寒意。坐在窗边的阿霞赶紧起身，伸手关上车厢那扇窄逼的窗户。她的屁股，因为和硬座的长时间亲密接触而变得麻木不仁，仿佛已离她而去。更可恨的是，饥饿仿佛地主手上紧握着的那条抽打穷人的皮鞭，无声无息的鞭打着她，使得她痛苦不堪。但是，与生俱来的她倔强的性格，却在不断的提醒她——咬紧牙关，挺住！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前面的让一下，让一下啦！”那位身穿蓝色制服的壮硕身材的中年女售货员，推着那辆小推车从过道那边朝这边来了，依旧操着浓重的四川话吆喝着，“嘿，请大伙让一让，来小伙腿收一下。”

        “嘿，姑娘，今晚买点什么？”售货员依旧一脸堆笑，笑容可掬，仿佛和阿霞是多年前的老朋友，冲饿得头晕眼花的阿霞招呼了一声，“方便面、橘子、瓜子，还是来瓶汽水？总得吃点吧？看你脸色苍白得，一点血色都没有。”

        “嗯，谢谢你阿姨。不如来盒方便面，多少钱？”

        阿霞无力的手插进裤包，指尖触到那一沓几乎可以拧出水的钞票——都是一元以下的角票，总共八块九。

        “十元一盒。”

        “噢，那还是算了吧。我还不饿呢。”阿霞伸出的手，旋即又缩回裤兜。

        “姑娘，刚才和你开玩笑呢。五元一盒，不讲价。”

      “那好吧，还是来一盒吧，免得饿的时候，您却下班了，找不到你。来盒泡椒味的。谢谢。”

        “接好了。”售货员递上一盒华丰牌方便面，盒盖上印有令人垂涎欲滴的大块牛肉的广告图案，同时收下阿霞接过方便面时递来的那一沓角票，数也没数就揣进兜里。

        “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前面的让一下，让一下啦……”

        售货员推着小推车出了阿霞所在的车厢，到了隔壁那节车厢继续叫卖。

        “喂，大姐，来盒方便面。”

        “好呢，十元一盒。”

        “你刚才不是五元一盒吗，咋又提价了？讹人不成？”

        “你管我呢。你哪天在火车上买到过五元一盒的方便面？刚才那位是我巷子里多年的邻居了，我给了她进价，我乐意。每一个人都卖五块钱，我喝西北风去？十元来一盒，不要拉倒？”

        “来一盒吧。大姐，你的熟人还不少呢。”

        “姑娘终于肯吃东西了，真好。”坐阿霞对面的那四名工人中的一位感慨了一句，和另外三名伙伴的眼神相遇，不由得开心笑了起来。

        “可怜的姑娘，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瞧见她开始吃东西，说不定她的心结就解开了。”一直坐在阿霞身旁的妻子对沉默寡言的丈夫如是说道，她双手抱着孩子轻轻摇摆，正哄孩子睡觉。

        阿霞并没有听到这些人的对话，她已经迫不及待的去了开水机那里。此刻的她，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她要用火车上免费提供的开水烹饪这盒特价的方便面，一举打垮两天来死缠烂打，不断骚扰她的那位饥饿老兄。

        阿霞脚步轻浮，那可不是她行为轻佻，而是连续两天没有吃东西，双脚没有力气。还好，开水机前空无一人，她不用焦虑的排队就能用上鲜开水。

        阿霞先是扯掉方便面盒子外的塑料薄膜，继而撕开盒盖，伸手拿出两个小塑料袋和一个白色的塑料叉。一个塑料袋子里装着鼻屎大的牛肉颗粒，另外一个装着调料酱，她逐一撕开。随后，她把牛肉粒倒在呈金黄色的方便面上，把调料酱像挤牙膏似的挤出来，落在方便面和牛肉粒上面。她把方便面盒放在开水机水龙头下面，旋即转动水龙头上的包裹着塑料的不锈钢横杆，滚烫的开水倾泻下来，渐渐淹没方便面、牛肉粒以及调料酱。随后，她把水龙头横杆复原后，合上方便面的封盖，用那边塑料叉子牢牢封住。她想象着盒子里的方便面在开水的浸泡下，发出咕噜咕噜声音，一顿大餐马上就可以起锅了。

        阿霞小心翼翼的用一只手托在方便面盒下缘，一只手轻轻的扣住封盖上，慢慢的往回走，仿佛她手中的东西来至孙悟空从王母娘娘蟠桃会上偷来的绝世佳肴——人吃了便可长生不老，得道成仙。

        方便面盒子的缝隙飘出缕缕浓香，轻扣阿霞的空无一物的胃。她干咽了几口口水。

        阿霞回到车厢里，把方便面盒像放沉睡的婴儿似的轻轻的放在窗下的小方桌上。她深吸一口气，准备独享这顿大餐。她拿掉封住盒盖的塑料叉，兴奋的掀开盒盖，红汤浮在金灿灿的方便面上，一股子牛肉面的浓香扑鼻而来。

        阿霞不用自主的吞了口口水。她拿起手中的叉子挑起几根极富弹性的面条，面条在夕阳的余晖中闪烁着油亮的光芒。她把面条送进嘴里。面条鲜香中夹带一丝清甜，嚼上一口，滑过唇齿之间，香气顿时弥漫全身。

        眨眼间，阿霞不仅仅消灭掉了整盒的方便面，连红汤也没有放过，吃了个干干净净。

        阿霞起身离开车厢，不舍的把方便面盒扔进垃圾箱里。这时，她才想起没有揩嘴巴，她的脸红刹那间成了夏日的晚霞——一脸羞红。她记得母亲对她常常念叨的一句话：“阿霞，我们再穷，也要有个淑女范。”于是，她也顾不上脏，用手背揩了揩嘴角，白皙的手背粘上方便面残余的香味。

        那位饥饿老兄知难而退。阿霞的肚子安分下来，不再像之前那样咕咕叫。

        回到车厢，阿霞斜靠在凳子上，看着窗外最后一抹夕阳被无尽的夜色吞噬。

        黑夜加剧了旅程的寂寥。

        暗夜漫漫。

        “哐当、哐当、哐当、哐当……”

        绿皮火车仿佛正在低低的哼唱一首夜之小夜曲，那么的声情并茂，催人入睡。

        喧嚣的车厢再次陷入寂静。

        阿霞的上眼皮和下眼皮不断的打架，她的眼皮渐渐合上，为黑宝石般的眸子关上那扇窗，遁入虚无之境。

                                龙泉剑客

                      二O一九年十月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