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鲁迅】

念【鲁迅】

又是一个秋，您离开的第七十九个秋。

但我想，您其实从未离开过。

一碗绍兴老酒，一碟茴香豆，一家咸亨酒馆，我远远地看到您，坐在那里，抽烟、沉思。两撇小胡子，一件中式长衫，眉目坚定地望着窗外，就这样，只是坐着，想着，静静地，悠远地，没有说话。

一杯清茶，一本《呐喊》，一卷《彷徨》，我就远远地坐在您的身后，看书、思索。齐刘海，灰色大衣，思绪飞扬地望着窗外，就这样，只是坐着，看着，静静地，安然地，没有说话。

但我在听，听您。

听您对这个世界的呐喊。

您呐喊，呐喊这个社会对于苦人的凉薄。

孔乙己在人们的“笑”声中一瘸一拐地走开了；单四嫂子的“明天”在宝儿死后也不复存在了；祥林嫂在鲁镇新年的祝福声中死去了；阿Q也走向了人们“期望”他走的归宿了；就连勇敢泼辣的爱姑，也不反抗了，接受着封建社会安排给妇女的命运……

您呐喊，呐喊他们得不到布施，哪怕是一点点同情。

但，您也彷徨过。

“然而黑暗又会吞并我，然而光明又会使我消失。”您觉得自己就像是影子一般，仿佛“唯黑暗与虚无乃是实存”；在惨淡的社会现实中，您说您总记得有一篇《好的故事》；《立论》中，说真话挨打，说谎话得赏，我想您也曾彷徨过……

然而，我知道，您终究还是如野草一般坚定。

“野草，根本不深，花叶不美，然而吸取露，吸取水，吸取陈死人的血和肉，各各夺取它的生存。当生存时，还是将遭践踏，将遭删刈，直至死亡而腐朽。但我欣然、坦然。我将大笑，我将歌唱。”

“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决心自食，欲知本味。创痛酷烈，本味何能知？

痛定之后，徐徐食之。然而心已陈旧，本味又何由知？”

在《墓碣文》里，听您深刻的思想苦闷和严格的自我剖析。

“朝发轫于苍梧兮，夕余至乎县圃；欲少留此灵琐兮，日忽忽其将暮。吾令羲和弭节兮，望崦嵫而勿迫；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

于野草中更见您的坚韧。

当然，爱您的伟大与深刻，更爱您的温情和平和。

“岂有豪情似旧时，花开花落两由之。何时泪洒江南雨，又为斯民哭健儿。”

在《药》里，您给瑜儿的坟上添上一个花环；在《明天》里，也不叙单四嫂子竟没有做到看见儿子的梦；在《社戏》里，将孩童的天真热情展露无疑；在《风筝》中，又见一种淡淡的婉伤和哀惜……

“当我沉默着的时候，我觉得充实；我将开口，同时感到空虚。”

但不管您沉默还是开口，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您一直在那里，始终是最有力的存在。

我想，您一直都未离开过。

又是一个秋，您还将在无数个秋。

马吴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