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大叔 / 文

1

一个乌云密布的早晨，雨彤妈妈送完雨彤上学，急急忙忙地蹬上电三轮，风驰电掣地往家里赶，她现在只有一个想法：快点儿在老二雨欣醒来之前赶回去，否则什么可怕的事情都有可能。比如上周三，刚满三岁的雨欣竟然把汤勺放进微波炉里，还按了开启键，幸好她回来的及时，只是损坏了炉子，并没有发生危险。

时刻都在想着老二的安全，竟然忘了自己在横穿马路，面对高速驶来的路虎车，她猛地缓过神来，急踩刹车，电三轮在她头顶打了一个圈儿，与此同时，路虎车也迅疾地刹车，车前保险杠距离雨彤妈妈翻倒的电三轮仅有不到十公分。但是因为急刹，路虎后面的北京现代硬生生地撞了上来，一连串的追尾发生了。

在场的许多人都惊呆了，以为雨彤妈妈一定凶多吉少。可是，她顽强地从三轮车底下爬出来，捂着擦破皮的脸和耳朵，努力地搬弄着车子，面对机动车司机们探出头来的一片叫骂声，她扑通一声，再次摔倒在地上。

路虎车的司机是个中年男子，他下来后赶快上前扶起雨彤妈妈。男子问：“妹子，你要紧不？”

浑身哆嗦的雨彤妈妈，眼巴巴地看着男子，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把男子吓得后退半步，但他还是扶住了雨彤妈妈，他说：“妹子，别怕，咱们马上去医院。”

2

车来了，男子让司机下车，他来开。在去医院的路上，雨彤妈妈一直蜷缩在后排不说话，男子一遍遍地安慰让她渐渐平静下来，但是她突然提出要下车，男子不同意，说怕内出血，她就朝男子大喊大叫起来：“你怎么回事啊，我都说没事了，我家里还有个三岁的孩子，我得去照顾他，出了事，你负责啊！”

很无奈，男子只好掉转车头，向雨彤妈妈指的方向驶去。男子时不时地看一眼她，怕她出现新情况。可是雨彤妈妈却说：“好好开你的车吧，没事，我得先去看我家老二，再回去拾我的车。”

男子说，一会儿回去帮她把车修好，刚要接着说，雨彤妈妈却抢过话茬：“不用了，是我抢道，责任在我，怎么能让你赔。”

男子笑了：“你怎么知道我要说赔钱的事儿？”

雨彤妈妈看了一眼男子：“我每天就做两件事，看我家先生的脸色，看我俩孩子的脸色，你说我能不知道吗？”

到了小区，男子把她扶到楼上，又急匆匆地在楼下的超市里买了些水果和零食，还留了名片和微信，吩咐雨彤妈妈有事一定要给他打电话，她看了一下名片上的名字，叫：刘引智。

安顿好雨欣，雨彤妈妈的手机响了，微信上有一笔5000块的转账，是刘引智转过来的，但她没有收，也没有回。

3

雨欣醒了，蹦跳着要玩玩具，还要去另外一个闭门紧锁的房间。她摇着头，轻轻嘘了一声，因为屋里睡着倒夜班的丈夫。最近，丈夫因为他们单位的事很不愉快，具体怎么回事，她想知道，却不敢问，丈夫也从来不跟她说，而且动不动就跟她发脾气，轻则吼叫，重则摔东西、打骂两个孩子。

她呢，就是一个带孩子的全职妈妈，除了孩子，就是家庭，没有收入，全家靠丈夫那点儿死工资，甚至连家里的一切花销都在丈夫的支配之下，前些日子小区一起带孩子的老太太说她儿子从澳洲给她带回来一种爽肤水，她看了很是羡慕，也想买一支，可一问价钱，折合人民币328元，瞬间就断了想买的念头。晚上吃饭随口和丈夫唠叨几句，没想到就被骂了。丈夫生气地说：“以后不准你再跟那个疯婆子聊天了，她就是骗你钱的。”

她争辩说：“都是小区带孩子的，哪里有骗子啊？”

丈夫愤愤地回答：“你天天在家里，不上班，当然不知道外面的险恶，骗子会写在脑门儿上吗？”

她想怼回去：“我不上班，不是因为带孩子吗？两个孩子，又没有老人帮忙，我愿意不上班吗？”可她还是没有接茬，每一次，都被训地很可怜，干脆不说什么了，她只能轻轻叹一口气，然后继续刷碗擦地做家务，兴许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她每次都这样鼓励自己。

丈夫临离家前，轻描淡写地说了句：“我收了你网友发的钱了啊，你最好老实点儿。”

她试图解释这一切，说到一半儿，丈夫笑了：“好了，别编了，你又不会撒谎。”

看着啪的一下被关上的门，她气得直跺脚，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4

雨彤妈妈，全名张可佳，小名洛洛。在和丈夫相识之初，洛洛觉得自己被捧在手心里，还被取了个外号叫“张可爱”。

那时，全家上下包括她不谙世事的弟弟妹妹都不喜欢她丈夫，觉得他经济不好，脾气不好，家庭环境也乱，所以不赞成这门婚事。可她不管那么多，她就是喜欢，任何人都不能阻碍她追求和守护自己眼中的幸福。

她每每回忆起过去，都觉得无比珍贵和惋惜，过去的真的就过去了，永远再也回不来。

再看看现在吧，她看着未经允许私自打开的手机，她在通讯录里找不到刘引智的微信，一切都被丈夫删除了。只有钱包里的交易明细赫然立着两笔账：一笔是确认收款5000元，另一笔是将这5000元转到丈夫微信账户。

洛洛苦涩地摇了摇头，她哆嗦着截下图，想要发到朋友圈里。可是一想到那么多老同学，过去的同事看她爆的家庭内幕，真的会同情她吗？恐怕会有很多人看笑话吧！上大学时，她还是一名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女主持人，毕业前实习到一家公司，工作勤勉，认真踏实，毕业后直接就转正入职了。要不是因为生孩子被迫辞职，她也许是另一种人生姿态。

可现在呢？为了屈从生活，她比男人还要麻利地蹬着电三轮穿梭在艳阳之下。她左思右想，还是放下手机，心情也平静了许多，毕竟也不是第一次发生这样的事情。在电脑上的贴吧里想发句牢骚，刚发出去的帖子，没过几秒就删除了，算了，生活不易，何必内耗，她这样想，自嘲着又去做家务了。

5

说起家务，洛洛心里一直有个无法证明的结论，那就是丈夫眼里的自己，他说：你整天哪儿有那么忙？接完孩子，干点儿活，做个饭，整天累呀累的？你都干什么了？洛洛听丈夫这么说，心里头真不是滋味，要说道理还真是的，可是忙起来真没那么轻巧，她很想知道为什么一忙就是一整天，一眨眼就到了要接雨彤回家的时间了。

为了解开这个秘密，她特意去了邻居家。邻居也是一位全职妈妈，但一走进屋子就有一股浓烈的异味，接着面前就是应接不暇的果皮、玩具、乱放的各种东西，小男孩在往墙上画着蜡笔，女主倒是自顾自的吃着话梅，开着电视，翻着手机，旁边是一堆快递盒子。

洛洛随口聊了几句，女主边带孩子边做微商，收入比男主还高，男主不喜欢做家务，既然俩人都不想离开对方，索性就凑合这么过了。女主一会儿又和人视频起来，毫无掩饰地说：“我丈夫不在家，你放心好了。我邻居可以证明，喏，跟我男朋友打个招呼吧！”女主把手机摄像头转向洛洛，洛洛不好意思地退了回来，她不想在这样的环境里多待一分钟。

她有些庆幸，自己家在忙碌之中显得很温馨、很像一个真正的家；她有些庆幸，丈夫除了管她多一些，至少还有一份稳定而体面的工作；她有些庆幸，丈夫这种铁公鸡，不会去外面沾花惹草，不会和别的女人视频撩骚。想想这些，她多少也是知足了。

6

快到雨彤放学的时间了，她蹬上有些不听使唤的电三轮，火急火燎地赶往学校，如果不早去，很有可能被堵在外面，孩子接不了，车没法停，所以赶早不赶晚。有了上次的危险，她格外注意来往车辆。到了小学门口，她不住地张望。

“咦？平时都在啊，怎么今天还没出来。”她自言自语，心里仿佛有不好的预感。

她翻开手机，微信上有一连串的信息，有6个未接来电，原来是雨彤的班主任肖老师打来的。她赶快回拨回去，一问情况才知道，雨彤在学校跟别的班的同学打架了，打伤了同学，还把人家的眼镜打碎了。

她努力把三轮车停靠在学校近处的桥洞下，她找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可以上锁固定的地方，想了想，干脆就悬空地锁上吧，处理孩子的事情要紧。

往班主任办公室那边走，远远地听到有个女人大喊大叫，她感觉到有些恐惧。因为不知道女儿给别人造成了什么伤害，在狭长的走廊里，她希望这一切变得慢一些，她想起了小时候品学兼优的自己，父母都是为女儿骄傲而来的。她小的时候，特别讨厌惹是生非的同学，但是时过境迁，没想到自己的孩子却成为了他们。

此时，她多么想给丈夫打个电话，告诉他自己的胆怯和慌张，可是她没有，她不想把叛逆的女儿交给暴躁的父亲去接受教训，她更不想让丈夫分心。

想着乱七八糟的，终于还是走到办公室，她必须要独自面对了。咬咬牙，攥攥拳，硬着头皮进了办公室。但让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大吵大闹的竟然是她高中时的闺蜜，上大学后各奔东西，加之闺蜜远嫁，就很少联系了。

没想到在这里遇到闺蜜，来不及道歉，她的想念和寒暄就来了。闺蜜先是愣了一下，虽然没有再吵闹下去，但也没和她说几句话，肖老师让她当场赔偿眼镜的钱，她掏了掏灰白的衣兜，只有几十块零钱，肖老师又建议带孩子去医院瞧瞧，但被闺蜜拒绝了，闺蜜皱着眉头看了看她，带着孩子草草地离开了。

她感到心里一阵阵冰凉，又一阵阵燥热，像是马上要感冒一样，她甚至没有听清楚肖老师在说什么，只是拉着女儿的手向着外面走去。她走到学校旁边的大桥下，松开女儿的手，左找右找也找不到那辆电三轮车。

“妈妈，我饿了。”女儿雨彤紧跟在她身后。

她没有理会，继续拉着女儿找，找了一个多小时，问了很多人，都没有找到。

天快黑了，她无奈地走向附近的车站。

7

这一路虽不远，但小区离公交站还要两站地。下了车，她一路无话，直到小区门口，她轻描淡写地问女儿：“你要吃豆腐吗？”女儿摇摇头。她又来到超市门口，想着要买什么，怎么也想不起来，她又问女儿：“要吃什么零食吗？”女儿还是摇摇头。

她们直接回了家。一进门，她就去做饭，丈夫平时会在她接完孩子四十分钟后回家吃饭，但今天只有5分钟了。她努力拨弄着电饭锅的旋钮，把青菜从冰箱里拿出来拾掇，铺开菜板开始切割，这时丈夫刚好推门进入，她一紧张，菜刀一下子切到了手指，鲜血顺着小油菜流到了菜板上。

“饭呢？”丈夫看着空空如也的餐桌不耐烦地喊道，他走到厨房，看到妻子捂着手一动不动，更加生气地问，“你一天到晚都忙什么？连晚饭都供应不上！！”

丈夫又来到女儿雨彤面前，给一个大大的拥抱，顺手甩给她手机。雨彤开心地接过手机，开始玩儿游戏。他又到卧室找到小女儿雨欣，抱起她亲了又亲，塞给女儿一个棒棒糖。

洛洛捂着手跑到客厅，急匆匆地翻找着创可贴，可是她怎么找也找不到，后来她想起雨欣把创可贴拿出来贴墙上的小红花了，她到处翻找着，与此同时听到丈夫在卧室喊着：“你在搞什么？叮叮咣咣的，拆房子吗？”

鲜血一滴滴砸在地板上，她顾不了那么多，径直走进雨彤的房间，正要拉开抽屉，却发现女儿在玩儿游戏。

她生气地问：“你写完作业了吗？”

见女儿无动于衷，她边捂着手边问：“我问你话呢！”

女儿头也不抬地回答：“我玩儿一会儿。”

她更加生气了：“别玩了，快写作业。”

女儿显得很不耐烦：“就玩儿这么一会儿就啰嗦，看这局又输了，都怪你！”

她很生气，但尽量压低语气：“你怎么跟妈妈说话呢？”

女儿很烦地剜了她一眼，冷冰冰地说：“别跟我磨叽了，跟我爸说去。”

听到女儿这么说，她忍耐的最后一丝温柔彻底丢掉了，她拿起手机，往地板上砸去，手机四分五裂地躺在了各个地方。

这突如其来的暴风雨一下子把丈夫招惹过来，还有正在玩耍的雨欣，雨彤更是吓得一动不动，大家看着她手指上的鲜血，甩在墙壁上的鲜血，桌子上的鲜血……

她没想到丈夫却再一次吼她：“你干什么啊？疯子，你把孩子们吓坏了！！”

在那一刻，她的眼泪像山洪一样奔泻出来。

8

洛洛逃出了家，在小区外的梧桐树下，她在夜色掩映下不住地哭着。她很想跟人倾诉这一切，可是竟然没有一个合适的人选。平日里，她极力拥护着丈夫的好形象，从来不跟别人说他任何不好，她总是晒着各种丈夫的能干，秀着那些本不存在或不实在的恩爱。

她想到了闺蜜。打开微信，刚要给她发个信息，却看到她的朋友圈已经看不到了。

她想到了过去很关照她的学长，没想到刚说几句话，学长就要约她开房，要好好“关怀”一下。她厌恶又恐惧地删除了学长的微信。

想到这些无助，洛洛再一次哭起来。一直哭到完全没有一滴眼泪，没有一丝力气流泪，她颤抖着拿出手机，希望看到丈夫给她发一条劝她回去的信息，但是直到晚上九点多，丈夫既没有电话，也没有短信。她突然想到，丈夫的手机已经被她摔碎了，怎么可能打电话发短信呢？她又想到，自己还没有做完饭，丈夫和两个孩子可能还没有吃饭。

想到这里，洛洛感到自责，她赶快擦了擦眼睛，急匆匆地往家里赶，竟然早就忘记手指上的伤口，推开门时，却见爷儿仨正吃着外卖，看着电视。小女儿雨欣问她：“妈妈，快来吃饭饭呀！”可是丈夫，头也不抬地吃着便当，一句话也不说。她看到了茶几上的另一部手机。

洛洛尴尬地走进厨房，一切都收拾干净了，带血的青菜也倒进了垃圾堆。她想干些什么，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做起。她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试图找到忙碌的理由，却怎么也找不到。

最后，她走进了卧室。她太累了，蜷缩着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

睡梦中，耳边响起遥远的声音：“张可爱，我爱你。”

她闭着眼睛，欢快的笑了。

（根据雨彤妈妈口述整理，所有人物名字和部分情节有文学性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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