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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十五元宵节。
奶奶一大早就开始忙活起来，她的热情不亚于又过一次春节。先用热水揉了一盆面，然后招呼爷爷帮着她抬进孙子酣睡的床头。小庄似乎还在捕捉最后一个梦境，忽然感到一阵凉风摸着自己的脚踝爬了上来，双腿下意识的往上蜷了蜷，从梦中睁开了眼。
爷爷见孙子醒了，把掀开的被角往上一扬，小庄整个人便暴漏在了清凉的晨光里，又顺势在他屁股上拍了一下：“大过节的你还睡，外面放炮听不见的，赶紧把衣裳穿好。”
奶奶还是心疼孙子，拿过一件棉袄递了过来。小庄揉着朦胧的双眼接过搂在了怀里。奶奶把面盆挪到合适的位置，又把刚掀开的被子扯过来盖在上面。小庄见这样一个丑陋的家伙占据了自己温暖的被窝，心里明显有点不悦，从床上蹦下来穿上裤袜，去了院子里。
吃了早饭，小庄拎着自己亲手糊的花灯穿过院墙外的胡同，来到屋后的砂石路上，前几天还热闹的村庄，现在已经冷清了许多，只有少许两个人挎着竹篮十字路口的大树下闲谈，看来已吃过早饭上了坟刚回来。
一辆自行车从远处飞了过来，骑车的是刚子。刚子见到小庄刹住车子，盯着他手里的花灯看了看，说道：“小屁孩，不想听故事改玩灯笼了。”
“想听，你现在要去哪？”小庄问道。
“走，我带着你，去地里兜一圈。”刚子说着把自行车向前挪了挪。
小庄也不客气，上了车后座说道：“去哪？你可得给我讲故事。”
“走吧，你愿意听什么样的。”
“都行，你说吧。”
刚子辍学很早，和小庄一样从小就失去了妈妈，自己的爸爸就把他像家禽一样散养着。平日里喜欢骑着他心爱的坐骑，满乡里转。刚子很机灵，满脑子都是奇奇怪怪的故事，小庄因为这个喜欢和他在一起。
“我要出去打工了。”刚子侧脸对后面的小庄说道。
“什么？你骑慢一点，风大我听不清。”小庄死死的攥着手里的花灯，生怕自行车太快，把它吹坏了。
“我说，我要出去学厨师了。”刚子大声咋呼着。
“去哪里学？”小庄也声音洪亮的问道。
“很远的大城市，我叔给我找的地方。”
“为什么要出去学，家里不能学吗？”
“家里能学什么，外面的才好呢。”
“你走了，我找谁讲故事去。”
“哈哈哈，你不懂，外面的大城市才有故事呢，等你长大了，自己去找吧。”
小庄无言以对，自行车越过一个坑，颠了一下，小庄的屁股一阵生疼。
刚子带着小庄在隔壁村子里转了一圈，他似乎在找谁，或者渴望遇见谁，但是并没有如心所愿。于是又原路返了回来。刚子家和小庄家中间隔了两户，自行车停在刚子家门口，两人下来。小庄刚准备回自己家去，刚子叫住了他。
“晌午还早，进来玩会，我有东西给你。”刚子说道。
刚子看上去很严肃，小庄有点莫名其妙，还是跟了进去。进了院子迎面而来的是一条松狮小犬，棕色的毛发垂下来遮住了五官。
院子不是很大，一颗光秃秃的柿子树安静的站在墙角。
“你奶奶呢，今天十五还不在家？”小庄问。
“什么十五十六，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都是一顿饭的事儿。我奶去前面我爷那去了，这老头瘫了，得有人看着。”刚子答道。
“啊！收玉蜀黍的时候还看他放羊呢。”小庄有点不可思议的说道。
“那谁知道，不过，这也怪不得老天爷，谁让他从小就知道打我。”刚子不痛不痒的说道。
“你不喜欢他？”
“我躲还来不及呢。”
刚子把小庄领进里屋，一扇窗被报纸糊的严严实实，很暗。刚子拉亮床头的灯，在枕头下翻出一堆各种颜色的书，有薄有厚，还有的被撕的只剩下一半不到。刚子坐在床沿上一本本的挑选，递给小庄。各种各样的连环画，一笔一划绘的是微妙微俏。小庄一一接过，心里瞬间像吃了蜜糖一般，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看着书面上的图画，小庄知道里面的东西一定都很有意思。
刚子从一堆中重点挑出两本抖了抖，说道：“这两本最有意思，里面全是你喜欢的。”
小庄接过一看，恨不得马上抱在怀里跑回家，看个饱。
刚子又道：“ 它们一共是三本，还有一本被我舅舅的孩子拿走了。”
小庄注意到刚子腿边还有两本更厚的书，好奇的问道：“这两本是什么？”
刚子把书推到枕头下面：“这两本不能给你，里面都是文言文，你现在还看不懂。”
小庄把给自己的书垒起来，快堆到了下巴。刚子用手在上面拍了拍，说道：“现在都给你了，你可得好好爱惜，说不定哪天我还要回来呢。”
小庄心里一惊，笑道：“你放心，我一定像你一样，把它天天枕在脑袋下面。”
“光枕着也不行，还得注意老鼠。”刚子又关照道。
“好好好。”小庄连连点头。
“你看到那一本了吗？”刚子抽出其中的一本问小庄。
“哪个？这个！”
“《大闹天宫》。”刚子翻开对小庄说道。
“哇，是齐天大圣的连环画啊。”小庄眼睛里放出异彩。
“这是我最喜欢的，可是古董，我看你是个故事谜，才放心传给你。”
“好好好。”小庄又连连点头。
刚子起身灭了灯，房间暗了下来，小庄赶紧抱起书跟去了外面。
作为回报，小庄帮着刚子把粮仓里的两袋玉蜀黍，搓的只剩光秃秃的玉米棒子。
中午的碗筷刚放下，小庄就把吃饭的小方桌，用洗干净的抹布擦了好几遍，还把平时用来遮盖缝纫机的一块红布盖在方桌上，然后搬来一个小板凳。一切准备好，便把上午刚子给到自己的书籍一本本的铺开了。
奶奶早上和好的面，现在已经在温暖的被窝里发酵的恰到好处。
奶奶也把切菜的案板搬到了院子，准备开始制作她的美食。在一切开始之前还有一件事，奶奶每年都不会忘记去做。她把灶头的香炉拿到院子里，转了一圈放在了小庄的刚收拾好桌子上，这让小庄很不高兴。嘟囔着：“灶老爷的香炉你放这干嘛？灰都落到书上了。”
“小孩子懂什么，过节了头上的老天爷也得烧一炉，来年才能风调雨顺。”奶奶说道。
小庄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发现整整一个冬季都白茫茫的天空，现在好像有点蔚蓝了，于是便默许了奶奶的做法，还主动跑进堂屋，拿出香来亲自点上。香炉被插的满满的，整个院子都弥漫在欣欣然的氛围里。奶奶看着香炉里的烟雾在青天白日下徐徐而上，笑容挂满她那苍老的面孔。
小庄翻开面前的书，他先是把所有的书从头到尾大概的看了一遍，然后选出自己最有兴趣的一本开始仔细的阅读起来。经过一番翻弄，最后选中的是《格林童话》，里面没有插图，全是密密麻麻的文字，小庄却被里面神奇的世界深深的吸引了，一炷香燃尽，小庄端坐的身姿没有半分挪动。只到太阳西斜，小伊才站起来向奶奶一旁的面板走去。奶奶面前像开了一家动物园，鸡、虎、牛、马、鼠、排了整整一面板。奶奶手里正拿着一把剪刀正给一条龙剪鳞片，见孙子今天的状态，说道：“看的都是些什么书，平时学习也没见你这么积极。”
“童话。”小庄答道。
“咋不看了？”奶奶又问。
“我肚子饿了，在叫呢？”小庄道。
“别急，有你的。”奶奶说着拿眼瞄了下那匹卧在案板上，仰首嘶鸣的白马。
“我是马！”小庄惊叫一声，又道：“那老鼠是谁？”
“老鼠是你爷。”奶奶答道。
“哈哈哈，爷爷属老鼠的。”小庄哈哈笑了起来。
“这有什么可笑的？”奶奶不以为然。
“那你手里的龙是谁的呀？”
“这是你大姑家的，蒙蒙属龙。”
“那我小姑家的翔翔呢，他有吗？”
“虎就是。”
“那只鸡一定是小表妹的吧，你都记得啊？”
“那还能忘了。”
“我爸的呢？”
“牛就是，一辈子劳碌命。”
“都有了，你的呢？”
“我就算了，哪有自己给自己做的，没这规矩。”
小庄摇了摇脑袋，跑去脸盆前洗了洗手，蹲在案板前。
“给我一块面，我给奶奶做一个，你属什么的？”
奶奶无声的笑了笑：“愿意你就做着玩吧，我也属牛。”
“你和我爸一样的！你和我爷谁在前面。”
“当然是你爷，他比我大一岁呢。”
奶奶把手里的龙做好，便去了粮仓，抓了一把红高粱，给每一只生肖安上一双眼睛。小庄玩的不亦说乎，小脸一会儿就成了大花猫。
太阳隐在屋脊后面，爷爷从外面回来，抱着大把的劈柴。奶奶早在厨房里把一切准备好，就等着引火，把做好的生肖和一盘馒头进了锅。小庄这边已经差不多了，一头刚吃饱肚子的大黄牛，卧在他面前，此时正因为无法让牛角竖起来了而发愁，他已经试了好几遍，细的，粗的，短的，长的，只要一放上去，马上塌下来。
“别费劲了，那是面，又不是铁丝，哪能站着不动，就这样挺好。”奶奶把鸡、虎、牛、马、鼠、龙一一拿起放在高粱杆编成的篦帘上，端去了厨房。
“哪有没有角的牛，我一定要要给它按个角才行。”小庄倔拗起来。
奶奶把东西放到锅里又出来，小庄刚好把一根搓好的小面棒放到牛的脑袋上，奶奶顺手一捏，牛角便贴在了脖子上，看上去不会再掉下里，牛也因此变的温顺，听话，任劳任怨了。
“这是水牛，不像黄牛。”小庄道。
“什么牛都是牛，再较真，晚饭都不用吃了。”奶奶捧起小牛朝厨房走去。小庄跟过去，看着奶奶把牛放到热气腾腾的锅里，脸上很有成就感。
夜晚来临了，鞭炮声在村庄的各个住户门口响起，小庄也拎着一盘鞭炮出了大门。爷爷有点不放心跟在后面远远的看着。鞭炮噼里啪啦的响起，小庄的脸上也洋溢着天真的笑容。回到厨房奶奶已掀开锅盖，屋子里立刻蒸汽腾腾如履仙境。
刚出锅的馒头和胖嘟嘟的生肖，看的小庄口水直流。但是奶奶并不让他伸手，而是先拿出连个形状最中看的去了院子，放在窗台上。嘴里念叨着：“各方路过的神仙，有饭您先吃，有事您先知......。”回来之后才示意孙子：“吃吧。”
今晚没有就着馒头吃的菜品，小庄沾着香喷喷的辣椒油，足足吃了五个馒头，撑的肚皮鼓鼓的像个大肚婆。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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