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绍兴后,我们首先去了鲁迅故里。诺亚对鲁迅没有任何概念,但他对鲁迅故居及祖居代表的旧时大户人家的建筑布局很有兴趣,而看到记忆中的百草园和三味书屋则令我有点小兴奋。我们还坐了乌篷船慢悠悠地游荡在绍兴的内河上,穿过一条条横街小巷,看着两岸的粉墙黛瓦,都令我们兴趣盎然。离开乌篷船后,我们在古城里闲逛,无意中看到了沈园。
早些年读诗词,对陆游和唐婉一唱一合的两首宋词“钗头凤”印象深刻,也因此知道了这两首词背后的悲情故事,以及见证了他们的爱情绝唱的沈园,却没想到沈园就在绍兴城内。诺亚随着我进入沈园后,江南水乡的亭台轩谢园林建筑很快就吸引了他的兴趣,他不停地拍照。
终于看到了陆游挥毫提词的那面墙壁。我们站在墙前,我先给诺亚讲了陆游和唐婉的爱情悲剧,陆游终生对早逝的唐婉的追忆及思念,然后大概解释墙上这两首“钗头凤”的意思。我对陆唐之间缠绵悱恻的爱情充满了遗憾及惋惜。诺亚却不以为然。
他说:“我觉得陆游就是一个懦弱的男人,否则怎会休了自己深爱的妻子?如果他母亲因为他妻子不能生育而不满,如果他也认为传宗接代很重要,他可以再娶一个妾给他生孩子吧?在中国封建社会,男人不是可以三妻四妾吗?如果他母亲因为他科举不中榜而迁怒他妻子,他就应该承担自己的责任发奋读书。”
诺亚的第二专业其实叫汉学,不仅学习中国的语言,还包括中国的历史文化等等,因此他略懂中国封建社会的一些习俗。
“我觉得陆游真不应该在这墙上留下这首词。彼此都已再婚,他们已经没有机会再一起了,就应该彼此祝福,各自翻篇。如果没有他这首诗中的深情及懊悔,唐婉恐怕也不会在一年后郁郁而终。我猜陆游写这首词时可能真的喝醉了。他一生最懊悔的应该是害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早逝。”诺亚补充到。
诺亚的评论令我很意外。不过我想一个西方人恐怕也很难理解封建礼教及孝道,因此不想和他进一步讨论。
“梅雨,如果有一天我们分手,天分一方,我希望你能很快翻篇,寻找新的爱情。不要惦念我。我们就活一辈子,应该尽量让自己的生活丰富精彩,让自己快乐幸福,而不要因为某一个人而放弃了自己的人生。”诺亚看着我的眼睛,确保我听进去了。
我笑,说:“你担心我会像唐婉,没有了你,我会郁郁而终?”
“我感觉你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以前在阳朔时,你很快乐。现在我总感觉你有一些忧伤和悲观。” 诺亚说。
我心一酸。的确是呀,在阳朔的那些日子,我仍是天真无邪,不喑世事的学生。这些年经历过这么多挫折和风雨,难免在心里留下了些许痕迹。
“放心吧!我没有唐婉那么脆弱。不会因为失恋而放弃我的人生。” 我笑着保证。
“对,我的海蒂是很坚强的。可为什么在我们分手的这两年,在你不知道我会再回来的情况下,你没有再交男朋友?” 诺亚仍是不放心。
“那只是因为我需要些时间。如果你没有回来找到我,说不定我现在就有了新的男朋友。你这么问,是因为你在这两年交了很多女朋友吗?” 我原不想问这个问题的,知道诺亚给的答案肯定会令自己失望。但终于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
“我们分手后我和两个女孩子约会过,不算是严肃认真的关系。后来二年级时,知道两年后就可以回中国找你,就没有再约会了。” 诺亚想了片刻后平静地说。
“为什么和那两个女孩的约会没有进一步发展呢?” 诺亚的答案比我想像的好一些。我本以为这两年他从未中断过约会。
“可能是我的错吧。有一个女孩在学校没看到我,打电话问候我。我告诉她我感冒了在家里躺着,我希望她会带着姜茶来看我,可她只是叫我好好休息就挂了电话;还有一个女孩,我在她面前说我梳不通我前面的头发。她叫我洗头后再试试,却没想过帮我梳梳。”诺亚有些气馁地说。
我心一酸,说:“这些都是不重要的小事呀。”
“对,都是小事。她们很好,我只是遗憾,她们不像你。”诺亚的语气有些伤感。他轻轻地把我搂进怀里。
“那如果,你回来找不到我或者我已经有了新的恋情呢?”我问。
“那我在上海期间再找一个和你相似的中国女孩,这应该容易多了吧?”诺亚平静地说。
“所以,我也不是不可取代的。”我有些失落。
“不是有人可以取代你,而是因为生活要继续。无论怎样的际遇,我们都要尽可能地充分享受自己的人生,体验人生的极致。你看,就像陆游,他即使临死前一直都在心里思念着唐婉,这并不妨碍他和别人生儿育女,考取功名。”诺亚耐心地解释。
“诺亚,你放心。如果有一天你爱上了别人,要和我分手,你尽管告诉我,第一时间告诉我。我会愤怒,会伤心,会难过,但很快我就会翻篇的,因为我迟早会明白你不是我的真命天子。” 我跟诺亚保证。
“可如果是你要和我分手呢?”诺亚问道。
“不可能!我不会主动离开你,除非你不爱我,不要我了。” 我很肯定地说。诺亚不置可否地微笑着。
夏末下午的太阳斜斜地照着园子里的亭台楼阁,整个沈园像是蒙上了一层晕黄的光辉。风若有若无地吹着,有些微凉。我想起陆游悼念唐婉的诗 “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春波绿,曾是惊鸿照影来”,心有戚戚。
“诺亚,只要我们平安健康地活着,不管和谁在一起,生活都会翻篇的。”我有些伤感地说。
“所以,我要你照顾好你自己, 要定期看医生,积极治疗!要乐观!”诺亚摸着我的头发,轻轻地说。
“你也要照顾好你自己。”我这才明白诺亚之所以担心我的另一个原因,心里暖暖的。
“我有玉观音,你不是说观音会保佑我健康平安吗?” 诺亚笑。
那天在夕阳落山前,我们搭最后一班车回到了慈溪。
第二天下午,诺亚搭班车回了上海。慈溪有很多到上海的班车,平均每小时发车一次,大约四个小时就到上海。
诺亚临走前,我配了一把公寓的钥匙给他,告诉他那就是进入我心房的钥匙,他随时可以进来,我时刻都欢迎。
“万一我打不开你房门了呢?” 诺亚问。
“那就意味着我们结束了,没有机会了。不过,不会有这一天的,我绝对不会把你拒之门外。” 我向他保证。
“那我来前,会打电话告诉你。” 诺亚说。
“你也可以不告诉我,忽然出现,那就是意外的惊喜!” 我说。
“我会打电话通知你的。” 诺亚说。他给了我一个轻轻的吻,摸了摸我的头,上了班车。
那是我第一次送别诺亚,并且知道我们还有见面的机会。有些小小的伤感,更有对下次见面的期待。
两地恋毕竟比跨国恋要容易多了,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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