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东萱
再见到他的时候,我十七岁,他二十八。
已经不记得我们阔别多少个年头,只是再次相见时他已经不记得我的模样。
我紧跟在我姐姐的身后,注视他的那一双点漆一般,如黑夜那样深邃的眸子。此刻希望的是他温柔的目光能注意到我某些欲言又止的神情。我从他脸上没有看到一丝波澜,目光很冷,直接绕过我的视线从我身边走开。
来的路上,母亲就一脸笑意跟我说起:“还记得你明哥哥吗?小时候他最疼你,他从上海回来了”
我先是一愣,“嗯”了一声,便没再理睬。
目光怔然间,我看着车窗外一晃而过的灰色高楼和在寒风中彼此擦肩而过的行人,这样的时光里即使每天重复同一条路都充满了新鲜感,好像那些琳琅满目的店铺和忽明忽暗的灯光,昨天来的时候还不是这个样子。
他潜伏在我最深的记忆,在我小的时候陪我一起玩耍,那时候他还是个在校学生,从学校回来会用他所剩不多的零用钱给我买果冻、糖果、奶茶,好吃的和好玩的。在我奶奶住的小区的篮球场,我们两个就坐在篮球架旁,他给我讲笑话,陪我玩游戏,逗得我“蛤蛤蛤”的笑,整个篮球场只听见我俩的笑声。
我不记得那时候我多大,只是在我视角里看到的他,就像是浩浩银河系中漂浮的星辰,留下迷离的身影散发零零星星的光彩,依依稀稀的,就从极深的黑洞中浮上来似的。直到他走的时候来跟道别,我一点都不舍得。
“明哥哥,等你有时间一定记得要来我家找我玩”
也许是怕他心不在焉没有听见,我又问他:“好吗?”
他看着我没有说话,片刻回复一句:“嗯”
多年以后,教会我成长的人一个一个离开,我也才明白,成长就是把心碎调成无声模式的过程。“嗯”一字多义,所有无奈、矫情、逞强、妥协、懒得说的话、说不出口的话,说了也没用的话......
他在我生命中留下的印象实在零散得不像话,童年充其量也只是些不完整的断片,能够在我脑海中构成的情节少之又少。
看着眼前这个人,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我走上前去,站到他的面前,用一张看得出是质问的表情看着他。
他先是一愣,然后不好意思地说:“你......你都长这么大了,抱歉,我还以为站在小婷姐旁边的是她闺蜜嘞”
我冲他翻了个白眼。
他走到我面前笑着说:“走大街上我绝对认不出来你。”
那天他把我拉到房间里,我们从窗台的花聊到宇宙爆炸,时隔多年我们都有改变,难的是相互间仍然可以无话不谈。他跟我说起这些年他在上海的生活,说起刚到那儿去跟朋友合租、吃外卖吃到宁愿自己学做饭的日子。还有他如何在自己从事的IT行业如鱼得水,那些网络方面专业术语我一个都没听进去。
我告诉他我也会去上海,我已经做好准备重蹈覆辙他初到那里的生活。长沙人去上海多半是吃不消的,尽管他去的每一家上海的餐馆吃的都是湘菜或是川菜,也依然没有办法适应上海每一羹汤每一餐食都以甜为主的饮食习惯,他说家里经常做好一罐罐剁辣椒酱给他带去,腊牛肉酱菜给他寄过去。
我没有经历过独自一人在外打拼的生活,没有体会过没有节日的概念,生病了也没有人照顾的日子。我甚至觉得一个人在外面求学生活已是不易,再要一个人异乡打拼工作更是艰难,听他说来却都是云淡风轻。多年未见,他确实消瘦了许多。
之后的某天,我们在阳台上促膝谈心,窗外是万籁俱寂的世界,月亮躲避在墨色云层之下,透出丝丝银灰。听说我喜欢上海,他打开手机给我看他在上海生活的照片。我隔着屏幕满脸欣羡,激动不已。
半晌听见他说:“你有没有听过一首诗:你站在桥上看风景 / 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
“听过,这是卞之琳的《断章》”
墨夜深沉,晚风的余凉轻抚脸颊,他转过头对我笑。
我在手机上找出我画的上海方位坐标图给他看,指着上面标注的建筑名称:“你在浦东新区,有我最喜欢的东方明珠塔,上海的夜晚是不是非常好看?”
他伸手拨了一下我额前的刘海,我抬起头,他温柔地把我搂进他的怀里。看着我一字一句的说:“风景之所以给人留下印象,要么是因为那里有特别的回忆,要么就是陪伴特别的人。你一定要去上海,我带你去登东方明珠塔,你陪我去看上海的夜景。”
不得不郁闷的适应现实规则,喜欢黑夜如果需要理由的话。
那是我第一次,突然想把心心念念奔赴上海的那颗心寄托在一个人对我的承诺上。
我从不相信承诺,但是宁愿有一天我能活成自己想成为的模样,那种看尽城市灯火通明的安逸生活。纷繁复杂的日子里,他让我看到未来人生的希望,起码是在柴米油盐,锅碗瓢盆的琐碎里心存期盼。顿时,无比渴望自己的人生可以活得彻底又洒脱。
那一天算是没有虚度,却感觉空虚寂寞者在此,大家不过是机械地受到鼓动驱遣,天色已暗各自回家,阳台又恢复了它本来的清寂,又如歌残筵散。
不知道没有道别的道别是否就仍然存在一丝相遇的幻想,久别经年不知又何时才能相见,又或是何地?只是在我最无趣无力的日子里,他的话已经足以支撑我走很长很长的路。那天,我们相顾无言。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庆幸是,我们仍可以带着回忆前行,依旧鲜风怒马,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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