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透过缭绕烟雾，叶笃清楚的看到了面前灰色长发的男人手中金色嵌花的烟杆，那个男人抖抖并不存在的烟灰，从空空的烟杆里吸了一口，又呼出。
叶笃还有点恍惚，他奇怪又迷茫的看着那个男人繁琐的华丽长袍，垂到脚边的灰色发丝，一切和现代社会如此不相符的物件儿里，包裹着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你明白我这里的规矩——给我你身上的一个什么东西，我满足你一个与之相等的要求。”
那个男人说完，叶笃浑身一震，如同大梦初醒。从卷在棉花里一样的混沌感中窥得一丝清明：是了，我为什么来这儿？
02
一个小时前，人民医院的门口洒满了阳光，在无边的灿烂里，叶笃刚刚拿到了女友曼曼肺癌晚期的通知单。
拿着通知单浑浑噩噩的往家里走，看到街边的鲜花，他甚至下意识的想要买一只带回家，然而又猛的站住：到底，该不该告诉曼曼真相？
巨大的不安、绝望、悲伤掩埋了他，得知爱人不久于世的消息使他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现实的无力和虚假的自我欺骗使他十分矛盾。于是，在夏日烈阳里，他荒唐且莫名其妙的想起了前几天和曼曼听到的都市传闻：
人民医院四楼从南往北数第4间屋子，连续打开再关上四次，第五次打开时，就会看到“那些”东西。
本来这些事情他会一笑了之，可是这个时候，叶笃却感觉心底有一种阴冷的东西缠绕过来，他迟疑了一下，竟然转身回了人民医院。
四楼的第四间房卡在楼梯拐角，那个阴暗的小隔间的把手甚至落了灰，根本看不出有人来过这里。叶笃像是魇着了一样迅速开关了四次。
那门长久未开，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了四下，他咽了口唾沫，慢慢拉开了第五次门。
“啪”
一瞬间，他听到了气泡破裂的声音，身边迅速黑暗，身体仿佛被拉下去，头脑有一种似睡非睡的懒洋洋的感觉。随后这种感觉被面前灰发男人冷冽的声音惊醒——不知何时，就到了另一个时空。
这…这竟然是真的！清醒之后，叶笃狂喜，曼曼有救了！
明白面前的“人”是什么后，叶笃不太敢抬头看“那个”东西，他低着头问：“我…想救我的女朋友，她..肺癌晚期，和这个对等的条件是什么？”
灰发男人嗤笑一声，低声说了句什么，叶笃没有听清楚。
接着，灰发男人拿烟杆指了指叶笃的鼻子：“——就这个吧，拿你的嗅觉来换，愿意吗？”
“！”叶笃瞪大了眼睛，他做好了折寿、断腿的准备，没想到男人竟然只要这个？！嗅觉不比眼睛，没了嗅觉不过是相当于常年感冒鼻塞，这有什么难的？
没想到这么简单，叶笃狠狠点头：“拿去！我愿意用这个换曼曼痊愈！”
灰发男人饶有兴趣的看了他一眼，笑着说：“成交。叶笃，合作愉快。”
03
再睁眼，叶笃发现自己站在人民医院的楼道里，一个小护士喊道：“成曼曼家属来一下！”
从刚才起叶笃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时他才明白过来。刚刚来到四楼，平时人声鼎沸的医院竟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等从灰发男人那里回来，人又仿佛凭空出现，一下子填满了楼层。
但他来不及细想，小护士又催了一遍，叶笃急急忙忙的跑过去，只见方才递给他曼曼肺癌晚期通知单的医生皱着眉头看着他：“成曼曼家属是吧？你老婆没有一点问题，你们这些年轻人就是爱百度治病才搞得每天都疑神疑鬼，到处做检查！注意身体是好事，可是要治病就找医生，网上随便搜搜就对号入座怎么行？”
叶笃大喜，还真的成了！他赶忙赔了不是，扭头急急忙忙的冲回家。
打开家门，阳台上一道曼妙身影正在浇花，叶笃再也控制不住自己，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了成曼曼。
成曼曼吓一跳，推开他好笑的问：“怎么了？检查结果怎么样？”
“没事儿！”叶笃笑着给结果单拍到桌上，“曼曼，幸好你没事，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唉，你就是疑神疑鬼的，非要我去做检查。”成曼曼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扭头去了厨房开始准备午餐，只留下叶笃一个人傻笑。
04
平静的日子持续了很久，直到一个晚上，叶笃突然惊醒，他的心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觉得成曼曼要死了。
这种感觉莫名其妙的来到他心底，但是却生根发芽，在黑夜里扎的他疼痛不已。他很恐慌，这个念头毫无依据，但却不知为何觉得这件事情一定会发生。
他觉得：今天天一亮，曼曼就会出门，然后被撞死在马路上。——甚至细节都清清楚楚，就在楼下的超市旁，一辆蓝色的卡车突然拐弯…
曼曼要出事了，叶笃心脏狂跳，他抓起手机一看：
4:00
来不及了，每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恐惧，叶笃抓起手机穿着睡衣坐了起来，他想立刻就去人民医院的四楼，问问那个男人有没有办法。
然而世界似乎都在和他作对，电梯坏掉了，他只好从27楼开始往下跑，一层一层的楼层号变动。
26、25、…、6、5、4。
在他踏进四楼的一瞬间，一家住户的门突然打开，一个穿蓝裙子的女人走了出来，叶笃在随意一看便待在原地，这个女人竟然是曼曼！
再仔细看，楼层的编码竟然还是27！
可是这个曼曼好像看不到叶笃一样，哼着歌锁了门，叶笃急急忙忙的跟着她下去，却突然注意到这会儿已经天色大明了。
叶笃浑身一震，大喊大叫：“不要出门！不要去超市！” 可是没有用，成曼曼依然一派淡然，根本听不到声音、也看不叶笃。
她慢慢的走近了街道对面。就在此时，一辆预想中的卡车猛地拐弯，那道蓝色身影被撞的飞起，又狠狠的掉在了地上，鲜血横流。
叶笃如受重击，直接坐在了地上。他无所适从的想做点什么，但周围没有一个人看得到他。
05
“不…！”
叶笃猛的惊醒，看到周围的景色仿佛冰淇淋融化一样退去，黑暗里坐着几天前看到的灰发男人。
“你！”叶笃明白了什么，发疯了一样站起来，问：“是你做的？”
灰发男人也不在意他的失礼，笑道：“现在是五点钟，方才你看到的是六点半成曼曼出门时会发生的事情，我可是好心才提前让你看一下，怎么还要怪我呢？”
叶笃嘴唇动了两下，最终无力的垂下手，看到爱人离世的画面抽空了他，他低声问：“要怎么做？怎么做才能救曼曼？”
这次的代价是味觉和听力，灰发男人说，人离死亡越近，救回来的代价就越高。
叶笃颓唐的问：“为什么我能感觉到曼曼的死期？挺过了这关，她还会死吗？”
没有了听力，灰发男人直接在他的心底回复：“你救了她就同她性命相连，自然能感觉到她的死期。至于成曼曼还会不会死嘛——”
那个男人故意停顿了片刻，带着恶意的回复：“你不知道有一句话吗？”
“阎王叫你三更死——或许我能帮你拖到五更，可是谁能从阎王手里抢命呢？”
叶笃绝望的闭眼。
不出所料，世界又一次变化了。再睁开时面前的成曼曼放下了一碗清粥。
她满面愁容的抚摸叶笃的脸，在一旁的便签纸上写了一行字：“老公，突然听不到声音我能理解你的难过，你想开一点，我们好好接受治疗，好不好？”
叶笃泪流满面，他明白了那个男人的意思：成曼曼必定活不长了，只能用各种方法拖住她的命。
但看到成曼曼眼睛里的爱意和哀愁，叶笃下定决心：
无论如何都要拖下去，直到他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和男人做交换，到那时他就和成曼曼一起离开人世。
06
日子又慢慢过去了，过去的一年里，叶笃失去了眼睛、数几十年的寿命，他变得又聋又瞎，可是他宁可失去寿命也不要放弃声音，他要用自己仅有的东西来倾诉对曼曼的爱。
幸运的是，无论他多么落魄，成曼曼都一直爱着他，不离不弃的陪伴着他。
可是最终的日子还是来临了，当他再一次感受到曼曼的死期时，那个男人主动进入了叶笃的梦境。
在梦里叶笃还可以讲话和视物，他了然的问：“我没有东西可以和你换了，对吗？
灰发男人恩了一声，用他惯有的恶毒的语气道：“看在你是个老顾客的份上，送你个最终赠礼吧。我把成曼曼的寿命和你的加在一起平分，明天下午三点钟，满足你和她一起去死好不好？”
叶笃慢慢的笑了，这的确是他一开始的决定。
梦醒了，有人在抚摸他的脸庞，这种熟悉的触感代表成曼曼在叫他起床，叶笃跟着成曼曼走到了餐桌前，他问道：“曼曼，今天下午三点，我们去第一次见面的咖啡厅好不好？”
手被握了一下，代表成曼曼同意了。叶笃安心一笑，带着和爱人一同离世的欣喜静静地等待最终时刻。
下午2:59
两人依偎着靠在一起，叶笃却突然不想说话了。在死亡面前，一切言语都不足以倾诉他的爱，回想曾经，自己为曼曼做的种种，他一点也不后悔。
只是希望来世两人还能相遇。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当秒针指到12，叶笃突然明白了死亡的感觉。
这一瞬间如同警钟乍鸣又好像万籁俱寂，生命过往凝结成一条长河闪闪发光，成曼曼曼妙的身影就站在彼岸朝他微笑，她的身后是一扇巨大的黑门，门开一条缝隙，透出白色的光芒。叶笃明白走过去就是下一次轮回。
于是他越过河，牵起了成曼曼的手，两人一起走入了这道大门。
在进门的瞬间，他想起了第一次见到灰发男人，那个男人听到他的来意后低低的说了一句话，说了什么呢？
仿佛是飞来一般，那句话骤然插进他的脑海，那个男人说的是——
“哟，你又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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