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政委

作者: AMSSZ | 来源:发表于2020-02-25 21:32 被阅读0次

一提起爷爷,奶奶就眼泪花梢儿,继而破口大骂:“那驴肏的,跟人家开两回会,就被灌了迷魂汤,打上绑腿,就跟人家跑了……”

骂了一会儿,奶奶就哭,像村里白事上嚎丧一样,边哭边唱,拖起调来,唱自己这一辈子辛酸悲苦,“……才一年多,就被打死啦,留下我这孤儿寡母的……好在我他妈的是大脚啊,跑反的时候,跟被狗撵的兔子似的……”

爷爷我没见过;老爸也没怎么见过,没有什么深刻的印象;只有奶奶记得,可又不会一五一十的细细道来,只会又哭又骂的瞎卷。毕竟爷爷牺牲的时候只有二十九岁。

按常理说,鲁务蒙氏面临着绝户的危险;好在奶奶靠着三间小土房、可怜巴巴的三、五袋粮食,拉扯着爸和姑长大。

因为爷爷是八路军,国共拉锯的时候,八路军一来鲁务,就在我家号房。我家是值得我们党信任的“堡垒户”。


八路一来,几位小战士们进院就干活。水缸刷干净,一会儿功夫就担满一缸水,那水呀,比自家拎来的甘甜;院子里薅得一针杂草没有,当院扫得水面似的;墙上的窟窿和花秸泥抹上了,篱笆加固了,窗纸糊好了……奶奶一看,都不敢相信这是自己那三间寒窑,怎么这么整洁,这么雅气。

八路军共产党走到哪儿,老百姓都挑大拇指。八路军的干部更好啦,和群众打成一片。村前村后,左邻右舍,一进门,大爷大妈地叫,说出话来热诚得烫人心窝子。入驻鲁务的干部叫赵政委,是个文质彬彬的年青人,三十多岁,举止儒雅,就像一位教书先生。他就住在我家。

赵政委是一个不知疲倦的工作狂。一边要指导战士们军事训练;一边要走街串巷倾听民众疾苦;一边还要开无数的会:开贫下中农会,分析形势,商讨如何和地主做斗争;开青年农民会,热情鼓动,号召他们扛起枪投入到火热的斗争去……一帮人还唱歌呢,唱得虎虎有生气,赵政委看着柔弱,嗓子却高亢嘹亮,用常听评书的冯老太爷的一句话形容,叫“虎啸龙吟”。

一唱歌,就引来无数的乡亲,有倚着门的,有趴窗户的,还有骑在墙头上的。奶奶也爱听爱看,却心里总有一个声音:“这是给人灌迷魂汤呢!不出三天就能把人勾走……”

其实奶奶也算喝过迷魂汤,为党工作过,做过“探子”。


“探子”就是侦察兵,侦察敌人的动向,部队好做出相应的反应。奶奶做“探子”是化妆成卖洋火(火柴)的,一出去十多里地,遇上可疑的迹象,赶紧跑回来,向组织汇报。

走街串巷卖洋火的日子里,奶奶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一方便担心两个刚几岁的孩子,怕他们吃不饱穿不暖,万一自己再牺牲了,他们可怎么活;一方面担心发现敌情,自己传递不力,害了自己的队伍。

有一次,奶奶还真是遇到了敌人。

在外卖洋火一整天,也没有发现敌情,替班的人来了,她就往家的方向走。当时正是秋天,运河进入了枯水期,窄的地方只有三五十步,水也清浅,水底的石块河蚌扎草游鱼都看得一清二楚。奶奶过了河,鲁务就在眼前了,都能看到村上空升起的缕缕炊烟了,她便在一处干松的沙坨子上歇口气。

这时,对岸的芦苇、水稗子里土百灵子鹡鸰儿突然张皇地飞蹿,接着是“沙沙”的趟草声,从芦苇荡里突然探出一杆枪来,紧跟着出来一个人,赫然是穿着狗屎黄的国军。

奶奶忙隐身在沙坨后面,大气也不敢喘,眼睛定定看着河面。一个,两个,三个……一共二十四个,每个国军都端着大枪,身上背着子弹袋。

“哎呀,不好!”奶奶暗叫一声,转身钻进草稞子,躲入树林,绕小道向村子里飞奔。

那个时代没裹脚一双“天足”的奶奶,跑起来飞快,泼风似的。她上气不接下气跑回小院,没进屋就喊“赵政委,赵政委,快转移,敌人快到村口啦,有24个……”等她进屋才发现,屋里站着几个战士,赵政委不慌不忙地在安排什么。赵政委见了奶奶说:“大姐,您先转移到村西老陈家,这边我己经安排好啦。”

多年之后,一提赵政委,奶奶都挑大拇指“那才是干大事的,危险来了,没事人似的;暗中把一切都安排好了……”

奶奶见队伍部署好了,就慌忙往村西跑,没跑过两条街,就听到了枪响,就在自家小院那儿。

是排子枪,十几、二十几个人一起开火的那种。

鬼使神差地,奶奶没有往西跑,而是掉头回来,在远远的街角,隔着棒秸培望向自家小院。或许她是担心自己的三间小房吧,那可是她和两个孩子安身立命的所在。

国民党的军队正冲着小院开火呢,“呯呯,砰砰”“呯呯砰砰”,一连放了十几排枪,子弹壳掉了一地;可小院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就像是一座废弃的空屋。

国民党们也二糊了,是不是目标攻击错了?他们端着枪战战兢地进院,想探个究竟。也就刚进院八九个人吧,忽然,小院里又响起了枪声,是散枪。枪声一响,大树后面,井辘轳边上,麦秸垛当中,屋顶上……伸出了无数杆枪,同时开火。奶奶都惊呆了:“我的妈呀,我家周围这是埋伏了多少人呐!”

眼瞧着,国民党们乱作一团,进院也不是出院也不是,被里外夹击兼包围。紧接着,一个一个被搁倒,就像倒在田垄上的麦个子。


七八分钟,战斗结束了。

前来偷袭的却处在明处,24人被全歼;被偷袭的却处在暗处,只有一个新兵蛋子剐破了油皮。

赵政委是埋伏在小土房里的一位,毫发无损,仍然笑语吟吟地指挥着工作――处理尸体打扫战场一类的。

奶奶回到小院,才发现土坯墙上全是弹孔,窗户纸猫抓的似的,窗户下面的土坑打得筛子眼似的,可赵政委和我们的战士油皮未蹭,神啦!


我读《一个世纪儿的忏悔》,其中说,拿破仑的将军缪拉冲过炮火连天的维也纳大桥,丝发无损,如有神护,大概就是这样吧。

小院没法住了,又担心敌人的反扑,奶奶就拖着爸抱着姑,跟着队伍上了北山。

小时候,村里孩子特别多,他们最爱玩的游戏是抓特务,类于捉迷藏。一捉一藏间,他们无意发现我家后院里有一条地道,有的孩子胆大,钻了进去,据说地道长约三四十米。因为塌方,无法再往里钻了,或地道会更长吧,像一条龙盘在鲁务村的地下面。

赵政委呢?

据说随大部队开拔南下了。

后来呢?

据说在南方某地做了专员。

“赵政委,那可是个大人物!”奶奶一提,赞不绝口,“对老百姓,那就一个好!打起仗来,神啦!我的那口子,有人家一渣儿本事就行啦,至少不会入队一年,就被打死啊!那个驴肏的……”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赵政委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gzuqch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