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以前,未出阁的姑娘是不能抛头露面的。
阿翠(为了应景,我给取了个名字)自出生起,就没怎么出过家门,到过最远的地方便是爹做长工的邻村东家,所以阿翠最好的玩伴就是家里她精心饲养的那几只鸡。
鸡的寿命不长,平均也就六七年的样子,家里的鸡换了几波,阿翠也就长大了,到了出嫁的年龄。但有一只鸡是例外,那是家里唯一一只公鸡,自阿翠记事起,它便一直在,不仅没变老,羽毛还愈发红亮。每次家里来人,看到这只红公鸡,都会夸赞一番,称之为吉祥之物,甚至有人愿出高价钱来买。
但阿翠舍不得,公鸡陪她从小到大,已是有感情,以后出嫁了,还要把公鸡当嫁妆带过去呢。
待嫁闺阁的阿翠出落得愈发水灵,提亲的人踏破门槛,爹娘很是高兴。
阿翠娘身子骨弱,只生了阿翠一个女娃娃,本以为没男丁福薄,没成想阿翠长得争气。
爹娘想着一定要多比较比较,为阿翠挑个好夫婿,这样后半生才有依靠。
二
这晚,和往常一样,吃过晚饭的阿翠关上鸡笼,打算回屋睡觉。她掩好门就端着蜡烛往床边走去,却不成想床上已躺了一位男子。“你是谁?”阿翠问道。
“你别害怕,我不会害你的。”
“那你来我这作甚,你快走,不然我爹娘知道你就走不掉了。”
“我不走,我就是来找你说说话的。你快过来,虽是初夏,夜里湿气还是重的,站在那别着凉了。”
“你若不走,我便喊人了。”
“翠儿,你别喊。我不会对你作甚,等鸡打鸣了,我便走,可好?”
阿翠仍站着。
“这样,我们中间隔着被子,我睡外,你睡里,可好?”
困意上来的阿翠呵欠连连,“那好,不过说好的,鸡打鸣你便走。”
“好。”
阿翠吹灭蜡烛,上了床。
清晨,天刚灰蒙蒙亮,家里公鸡的打鸣声唤醒了阿翠,身边已没有昨晚的那位男子。兴许是做了个梦,阿翠又睡去,待到天大亮才起。
晚上,阿翠关好鸡笼后,回屋。这次,她没立刻掩门,而是去床边看了看,确定没人后阿翠才去掩门。可再次走到床边时,昨晚的男子又已躺在那里。
“你,你怎么进来的?”
“我一直在这。”
“刚明明不在。”
“天黑,你没看清。你还站在那作甚,快过来。”
阿翠又吹灭蜡烛,上了床。
“你为何来我这?”
“中意你,想讨你做夫人。”
“那你来和我爹娘提亲便可,何必偷偷摸摸用这下三滥手段?”
“翠儿,你别生气,再等些时日,可好?”
“也好,反正现在爹娘还没给我定下来,不过你得快些。”
“好。”
清晨,鸡鸣时,身边的男子又不知了去向。
第三天、第四天...仍是如此。
三
这样的日子持续两月有余,阿翠有了身孕。
未婚先孕在那个时候,若是被发现是要用火活活烧死的。
阿翠爹气得脸色发青,哆嗦着给了阿翠一巴掌,“真是家门不幸!”阿翠娘在旁边哭,“翠儿,你糊涂啊!”
阿翠跪在二老面前“:爹、娘,他说会娶我的。”
“那你说说,是哪家的男娃,让他快来提亲,再晚就瞒不住了。”阿翠爹心疼又无奈。
“不知道是谁家的。”
“你!...”阿翠爹气结。
“附近到了成婚年龄的男娃就那些,翠儿,你且说说那男娃啥子模样,爹娘去打听打听。”还是阿翠娘给了主意。
“长得很是健硕,个子也高,戴着帽子,晚上来鸡鸣时走,夜里虽看不太清模样,但还算俊朗。”
爹娘一惊,这该不会是遇见了什么脏东西吧。
阿翠爹偷偷去请了隔壁阿翠二婶婶的亲娘,听闻她通晓阴间之事,人们常称之为“神婆子”。
神婆子来到阿翠家,嘴里念着一些听不懂的咒语,在阿翠家转了一圈,并没有什么发现。“这样,他若今晚还来,阿翠你且把这根带红线的针插到他的帽子上,明天便能见分晓,到时候再让他来提亲。”
晚上,公子果然来了。
“我有了你的孩子。”阿翠试探。
“真的?那可太好了,我要当爹了。”公子很是高兴。
“那你明天来我家提亲吧。”
“明天不行,翠儿,你在等我些时日。”
“可是爹说,再晚些我这肚子就大了,被发现了要用火烧死的。”
“翠儿,我既中意于你,便不会看着你去送死。今天七月十一,再等上个三五天,过了十五,十六那天月亮最圆,我便来你家提亲,可好?”
“好。”
“夜深了,睡吧。”
公子说完,便沉沉睡去。
阿翠睡不着,她辗转反侧,犹豫再三,还是将针插在了公子的帽子上。
四
清晨,鸡鸣时公子又消失不见。阿翠困意全无,在床上躺到了天亮,她不知道会是怎样的结果。
阿翠起床时,爹娘早已起了床,神婆子也在,正在堂屋商量事情。
院内,阿翠家那只公鸡,双腿被红绳绑着,鸡冠上插着带红线的针。
看见阿翠,公鸡翅膀扑棱了两下,眼泪一滴滴,落在地上、落在阿翠心里。
阿翠正欲将绳子解开之时,爹娘出来了。
“翠儿,你要干什么?”
“爹,我将绳子解开。”
“阿翠啊,小祖宗呦,这绳子可不好解。老身活了七十多年,可没见过谁家的公鸡活了十多年,这怕不是个要成型的妖。再过三天就是中元节了,那时候这妖化成了人形,我们都要遭殃的。”
“不可能,公子他不是这样的人。”
“阿翠爹娘,你们快将阿翠关起来,别坏了事儿。”
阿翠爹抱住阿翠,阿翠娘找来绳子,将阿翠也绑了起来,关进了屋里。
“阿翠爹娘,你们且将这公鸡杀了,血放干,剩下的骨头和肉炖汤,煮上三个时辰让阿翠吃下。唯有如此,才能保阿翠母子性命,保这一方百姓平安。”
阿翠爹娘照做。
晚上,阿翠娘端来鸡汤,让阿翠吃下。
阿翠不愿吃。
今天仿佛流干了这一生的眼泪,若不是腹中有他的孩儿,阿翠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翠儿啊,我苦命的孩儿啊,你快吃下吧。你若不吃,你和这腹中的孩儿性命不保,还会连累附近百姓遭殃。”
“娘,我知晓了。你在这我吃不下,你先出去吧,我吃完后叫你。”
阿翠娘出去后,阿翠找来坛子,将骨和肉连着汤一起倒了进去,用盖子封好,藏在了床底。
估摸着过了半个时辰,阿翠出来,“娘,我吃完了。”
五
说来也巧,自那公鸡死后,神婆便成了哑巴。
八个月后,阿翠生了个男娃,母子平安,阿翠赐名思君。
为了阿翠的名声,这男娃便称阿翠为姐,称阿翠爹娘为爹娘。
来阿翠家提亲的人仍络绎不绝,但阿翠爹娘都一一回绝了。
阿翠曾以死相逼,今生只想看着思君长大,若是让她嫁,她便去死。
思君慢慢长大,到了入学堂的年龄,模样出落得愈发像他爹。
学堂的入学礼是将学堂前的磨盘转一圈,意为“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转动磨盘虽要费上些力气,总归都是转得动的,但到了体格并不瘦弱的思君这里,任凭他耗尽九牛二虎之力,磨盘就是纹丝不动。
先生很是不解。
后查阅学堂古籍方知晓:磨盘也是有风水之说的,若是爹娘死了还未安葬,孩子就会推不动这磨盘。可思君这孩子,爹娘年纪虽大了些,但还是健在的。
先生找来思君,将这告诉与他。“你且回家问问,再回来推这磨盘也不迟。”
思君回到家中,“爹、娘、阿姐,我推不动那磨盘。先生说是因为爹娘死了还未安葬才会这样,他怎可这样说,这学我不上也罢。”
“终是瞒不下去的。”阿翠说,“思君,你且听着,我接下来说的每句话你都好好记在心里,不要声张。你虽是孩子,但有些事终归还是需知晓、做决定的。”
“阿姐,你说,我听着。”
“我不是你阿姐,我是你娘。你爹他生前是一只还未化成人形的公鸡......”
阿翠将这一切说完,思君的眼泪早已簌簌流下。
“娘,那我爹现在在哪?”“在我床下。”
“那我们将爹埋了吧。”
阿翠将坛子拿出来,和思君一起埋在了门前的樱树下。
那晚,阿翠做了一个梦,梦里公子告诉她:来世,我还会找到你。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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