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漠》 余秀华
我习惯了原谅自己的荒谬,而不知道把它们村庄正是另一种荒原
推给了谁
一个能够升起月亮的身体,必然驮住了无数次
日落
而今我年事已高,动一动就喘
在这个又小又哀伤的村庄里,没有庙宇的村庄
只是信仰能够把我带去哪里
在一个湿润的春天里原谅迷路的盗窃犯
我用诗歌呼唤母亲,姐姐,我的爱人
他们在河对面
我不想投机取巧地生活,写诗
它们踩在我身上,总是让我疼,气喘吁吁
当然死亡也是一件投机取巧的事情
月亮升起来的时候
它又一次动了凡心
好诗拙评:
每个人都有其自身引以为荣或羞以为耻的荒谬。
提到这个词汇,多数人会首先想起辛波丝卡的那句“我偏爱写诗的荒谬,胜过不写诗的荒谬”,对于诗人而言荒谬定义的建立来自外界环境,绝非是自言自语式的否决。余秀华的荒谬来自她自身与小村庄的对抗,话语权力与语言环境的对峙,诗歌将荒谬的成分最大化地转移, 推给不知姓名的阅读者。
阅读余秀华的诗集,最鲜明直观的感受是她文字中扑面而来的痛感,每读一句,都觉得自己皮肤骨头疼上一寸,她诗歌中日月交替的演绎,似乎同样奔波在你的身体内部。可你也已经老迈、虚弱,喘着粗气,你试图将这种撕裂的痛感寄托给神明,却发现这是个“没有庙宇的村庄”,你连获得救赎的前提都没有。
在第二段她发出提问,“只是信仰能够把我带去哪里”,这句询问太平实了,没有丝毫花样,只是兀自叹息般的询问,却比其他爆烈的无奈慨叹更酸楚。作为一个从信仰中盗取诗歌与美的女人,此时此地深处荒漠腹部却孤立无援,所有感情上心理上身体上最亲密的联系人;母亲,姐姐——女性的群体;“我的爱人”——能够依赖的异性,他们全部伫立在河流的另一岸,可她没有哪怕一种渡河的方法。
接纳她的不仅仅是生理上的荒漠,也是感情的困顿,话语权的失弱。在诗歌中她能够建立满足的生活方式,可现实并不能给她任何扶持。”踩”是主被分明的动词概念,或许作者只能维持被践踏的处境,“我不想要投机取巧地生活,写诗”,那就只好踏实地承受。幸好诗歌总能分担一些,在结尾处她谈到了死亡,或许她的疾病使她与死亡联系异常紧密,她不想抗争,只是觉得“投机取巧的死亡”未免太多草率,她无论如何也要为痛感的付出咬紧牙关。
荒漠中也时见圆月升起,纯净皎洁让她一次,一次,又一次,动了人世间的凡心。
周幼安 17.03.03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