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缺一个镜中

《镜中》张枣

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来
比如看她游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的梯子
危险的事固然美丽
不如看她骑马归来
面颊温柔，
羞愧。低下头，回答着皇帝
一面镜子永远等候她
让她坐到镜子中常坐的地方
望着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后悔的事
梅花便落满了南山

好诗拙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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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起张枣，人们总会从他这首诗谈起。

这种情况很容易理解，在张枣早期的作品中，《镜中》或许不能算他最好的，但已经足够诠释他诗歌创作中“轻”与“甜”的特征，并且展现其蕴含于此的诗歌信号。《镜中》篇幅精简，毫不晦涩，纯真地摆脱了政治环境的压迫，远离了刻板的逻辑线条的束缚。

从开篇处，张枣便以一个“后悔”开始，这个词汇足够奠定基调，亲密地将诗与生活拉近在一起。你会如何解读你的“后悔”呢，回答这个问题的不是某件事，某个人，而是随即展现出来的意象——梅花。在中国的传统语言体系中，已经对梅花赋予了足够丰满的涵义释读，隋唐诗人杨巨源在《长城闻笛》中有“惆怅梅花落，山川不可寻”句，正是直观地将“梅花”与“怅然惆怅”紧密相连。借助这个古典情致的意象，一种唯美而情愁扬溢的氛围贯穿全诗。

第三句起，列举了两件互不相干的行为，“游泳到河对岸”、“登上松木的梯子”，这两件危险的事因为她的存在而美丽，又因为与传统的静止美冲突而更显生动。当“她”骑马归来后，她活泼泼的光荣又回归为静止的，温柔的，甚至是臣服的——无法否认，女性的低头羞涩具有独特的诱惑力，使她纤弱，融入美并成为美的本身

“镜子”是这首诗中比肩“梅花”的又一意象，“镜子永远等候她”、“她坐在镜子中常坐的地方”，或许镜子正是她一生的归宿，是独立于游泳登梯的另一个遵从道德的场域。镜子伴随着女性从古到今，从生到死，见证了无数朱颜不再人世更改，寄放了太多女人的哀愁与柔情。从灵动活泼到戛然而止，或许诗中的她是被束缚的，不自由的，仿佛被视角转换所带来的话语权封印其中，只能见梅花凋落缓缓飘来。

在诗的最后，再次使用后悔和梅花与开头互文，或是轮回，读罢似乎可以看到一把辛酸热泪，点点滴滴，全是镜中爱的煎熬。

周幼安 03.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