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开小店的第二天,我10点来开门,欣欣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过于勤勉了。
才到门口,包租婆一叠声嚷嚷:啊呀呀,你才来呀,啧啧,你这是做什么生意呀,这会才来......
我一看,一条街都开门了,我是最后一个。
我还以为不上班,自己当老板,就可以自由自在,再也不用起早贪黑的去打卡了,结果,比上班还早。
那么早谁来买东西呀,难道开店的都失眠吗,我的天!
代理商的人撤走了,小店一派冷清,门口的花篮也无精打采的,没了昨天的艳姿勃勃。我把顺路买来的百合花插上,开始打扫卫生,心里栖栖遑遑,像个无依无靠的孤儿,不知道下一步会如何。
正自艾自怜呢,一个大长腿的姑娘的闯了进来,3月天,光着腿,戴着个大墨镜遮了5分之四的脸,短裙子和上衣加起来的布料还没这墨镜大,一头紫红色的卷发梳得像金字塔那么高,
我纳闷,不冷吗?我看着她,直打冷颤,又没太阳,戴墨镜干嘛。她劈头就开口:她们说你这儿可以化妆,给我化下。
我有点懵,这地方的人说话这么都是这个画风,主谓宾也不分,疑问句陈述句也不管,直杠杆的就冲你来。
我开店前,就去彩妆公司培训了三天,第一天教化妆,第二天教销售,第三天教货品陈列。我这辈子还没跟别人化过妆,自己也是最多弄个眉毛口红。
她没等我开口,已经一屁股坐在化妆凳上,墨镜取下来,等着我开工。是个漂亮妞,大眼睛,高鼻梁,皮肤白净,还真有点张柏芝的味道,只是眼窝发青,无精打采,顶多是个中学生的年纪,怎么不去上学,还没放假呀?
我想,这种胚子,怎么化也难看不了,大不了实在不行,帮她洗掉,化个妆,又不是整形手术,怕什么。
我心一横,化就化,抖手抖脚的拿起粉扑就开始打底,这才发现她左边眼角一道血痕,好长一道,应该是才受的伤,还渗着血。我的强烈的八卦欲望被她冷冷的表情吓了回去,我拿着粉扑尽量避开伤口。她恶声恶气的说,你别绕开呀,你多弄点粉底,把这遮了。
切,我不是怕你疼吗,这没礼貌的孩子。她一把夺过粉扑,挖了一大坨粉底膏,恶狠狠的往伤口上涂,那么用劲,痛的嗤嗤的咬着牙吸冷气,手上却一点也不留情,仿佛那痛是仇人的。
包租婆抬着碗面,斜靠在我的门口参观。好不容易摆弄完,我自己看看,相当的凑合,亏得这妞底子好,其实我就是该白的抹白,该黑的涂黑,红的是嘴唇,这个容易。眉毛没画好,也就这样了。
小妞,贴着镜子观察了一番,没批评,也没说好,拎起包就想出门。
包租婆抬手拦下:20块。
这回小妞懵了:不是免费吗?
我连忙说,买产品才免费,包租婆接口,买满100就免费。艾玛,我太为自己点赞了,我多机智呀。
小妞看看我,想撒腿走人的意思,又瞅瞅包租婆,慢腾腾的转回去,东看看,西瞧瞧,半天没有要买什么的意思。
挨挨延延了好一会,她终于开口了:我还没发工资,等发了工资再来给你,行不?
这次她不凶了,话是对着我说,眼睛却是瞄着包租婆。
包租婆立马炸了:大清早还没开张就来赊账,@##¥&&%¥,此处省略各种生物学名词若干……
小妞可怜巴巴的低着头,黑漆漆的大眼睛盯着地,吧嗒眨一下,长睫毛抖一抖,我没由来的想起我喂着的那群流浪猫,大冬天,找不到吃食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在冷风里吧嗒着大眼睛,抖抖索索的。正这么僵着,包租婆店里来顾客了,她一走,我跟姑娘说,你赶紧走吧,以后再来给。
包租婆做完生意,不忘过来问我给钱了没,我撒谎说,给了给了。包租婆教育我:这些小表砸,不能相信,谁知道明天她还在不在这里。我诺诺点头,我就觉得,我那手艺也不值20块。
这是我在双桥的第一件作品,我相信人跟人有某种奇妙的缘分,这姑娘与我的交集贯穿了我的双桥岁月。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我渐渐的手不抖了,学会了从从容容的应付客人,同时,我发现自己跟客人或者邻居们聊天的兴趣远远大于卖东西的兴趣,她们是那么新鲜有趣,不时刷新我对世界的认知。
聊着聊着就跟很多姑娘们混熟了,我还不知道我人缘那么好,我还不知道我人缘那么好,在银行的时候,我跟同事们互不搭理。在这里,我简直成了包打听。双桥的各色人与事,实在劲爆有趣。
多数姑娘们的工作跟农民有很大相似之处,完全是靠天吃饭,运气好的日子一天上千,运气不好,半个月没有一分钱。这条街上,赊账是常有的事。特别像我这么好说话的。没事跑来我店里来蹭个试用装,甚至顺手拿了我的早餐就吃也没问题,不过,我也有原则,绝不借钱给她们,还有店内禁止吸烟。
我有个本子,赊账了就记下来,让她们签个名,写个电话,不过,后来我发现这纯粹是多此一举,她们的电话号码频繁更换,名字嘛,比号码换得勤。
经常某个姑娘欠了二百块,每天路过,探进花里胡哨的脑袋嗲嗲的知会一声:姐姐,我发了工资就来还钱。有一天,突然没来,然后,第二天也没来,一个月没来,打电话,号码已停机。
我向她的小姐妹打听:
李娜呢,去哪里了?
姑娘们面面相觑:李娜是谁?
我说:就是上次来跟你一起买香水的那个,头发剪成男孩子样的,染半边白半边蓝的。
她:哇,一声,她叫李娜呀!不知道去哪儿啦,我也没见着。
我气笑了:你们不是住一间屋,在一家公司上班吗,怎么会不知道。
一个姑娘插嘴:问问那谁谁谁呀,她们是老乡。
姑娘嘴甜如蜜:放心吧姐姐,我会帮你找她的。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我的债务人杳如黄鹤,无影无踪。
等到我几乎要忘记这笔该死的呆账,赊账的姑娘又神奇的冒了出来,头发长长了,这回染成金黄色,笑嘻嘻的还清了钱,又挑了一堆买走。
我问她,你去哪里了?她不回答,伸出手腕让我看,诺,我男人给我买的白金手链。
原来是去找男朋友了呀,带来给我看看吧,我打趣她。
她羞涩的笑了,这是这里的姑娘脸上很难看到的表情,娇羞的,幸福的,想要与人分享又羞于启口的那种表情,是这个年龄所有的恋爱中的女孩都会有的那种表情,跟大学校园里恋爱的女生没有什么区别。
这种神出鬼没的事件多了,我也就谈定了,她们像浮萍一般,无依无靠,无根无底,随波逐流。
不少的姑娘,高高兴兴的来跟我道别,说要跟男朋友去结婚了,要回老家开店了,找到了商场的工作要搬走了。但是,不久之后,有一大半又回来了。而有一些,早上还来买口红,却突然就再也没有见到,永远没有回来,我渐渐已经习惯了她们的聚散无常。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