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门女婿（二）

上门女婿（二） 上门女婿（二）

根生很喜欢听师母讲陕西腔调的河南话，**陕西话大多是四声，河南话大多是二声，一个硬，一个柔，两者结合，刚柔并济，很是悦耳。

刘师傅跟老婆说，中午你炒两个菜，我跟根生喝两杯。师母说，别说炒两个菜，就是炒四个菜都没问题，喝酒不行，根生才十九岁，别把人家孩子教坏了。根生急忙表态，没关系的师母，师傅想喝，我陪师傅喝。

师母兴兴头头出门买菜去了。刘师傅点上一根烟，叼在嘴上，见根生看他，就对根生说，我烟瘾大，烟龄长，如今是戒不掉了，你可千万不能学抽烟，记住了？根生把头点得像鸡啄米，说，我保证听师傅的，绝不学抽烟。

师傅笑了，露出一口黑黄牙，呼出一股烟臭气，直扑根生脸上，真难闻。根生没敢皱眉，装作不介意。师傅把头往根生跟前凑凑，说，让你开自行车修理铺，是想着投资小，店面也不用太大，不用雇人，你一个人就能经营。

可是，我不会修理自行车呀。根生胆怯地说。

我都替你想好了，**咱有个老乡就是修理自行车的，你在他店里学几天，我知道，你小子学东西快着呢。刘师傅说。

根生骨子里有着河南人的秉性，河南人最大的特点是，胆子正，不漏怯，任啥都敢干。

根生看着师傅，表态说，既然师傅把路都给我铺好了，我有啥推辞的，一切听从师傅安排。

刘师傅沉吟了一会，交代根生，在没找到店铺前，先别声张，在单位该干啥干啥，等一切就绪了，再跟单位辞职。

根生是乖巧的，师傅这样安排，一定有他的道理，他连连点头，说，听师傅的，您说咋做就咋做。

师傅其实早就看好了单位临街的一间房子，说是一间，其实只有多半间大，单位的房子盖的比较宽敞，看起来也挺阔绰的，原先是职工临时休息处，后来嫌临街，太吵，就废弃着。

刘师傅找总务科贾科长，说有个熟人想租下临街空置房，修理自行车。贾科长问，是谁？刘师傅想着根生还是贾科长介绍给他的，说出来也无妨，就告诉他了。贾科长说，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要研究研究，有结果我通知你。

刘师傅一走，贾科长就给根生舅舅打电话汇报，根生舅舅心下怨恨根生拿他不当回事，想自己单干也不跟他商量，面子上装作没事一样，说，这事根生跟我提过，如果不为难，就租给他，反正房子闲着也是闲着，租出去还给单位创收呢，你说对不对？贾科长心领神会，在电话里表态立马去办，房租嘛，意思意思就成了，反正单位也不在乎那么一点点钱。

根生舅舅放下电话，气得两手插在腰上，胸脯起伏，鼻子里冒冷气。他想把根生劈头盖脸的训斥一顿，继而一想，那样一来，显得他没有风度，他可是堂堂的局长，跟一小屁孩计较，会掉了他的价。他告诉自己，一定要沉住气，量他根生不会永远不来找他。

刘师傅顺利的帮助根生租下了门面房。根生到人事科辞了职，去师傅安排好的老乡开的自行车修理铺学习去了。

一个月后，根生学成归来。师徒俩撸起袖子收拾房子，师傅说，这房子挑高挺高，可以在后半部搭个阁楼，你反正是一个人，白天修理自行车，晚上在阁楼上睡觉，还省得再租房子。师傅想得这么周到，根生当然同意。

根生只有三百块钱积蓄，房租八十块钱，粉刷房子，走线路，他自己能干，就是材料要花钱买。师傅体恤他没钱，领材料时，在单位多给他领了一卷电线，少让他花了一笔钱。

开个店真是烧钱，进工具，买搭阁楼以及焊接存放工具的铁架子的钢材，就花去不少钱。根生精打细算，钱还是不够用，紧要处，师傅给他拿了二百块钱应急，眼看着又要花光了。他咬着牙，去舅舅家借钱。

根生知道他私自辞职对不起舅舅，他狠狠心，买了舅舅爱喝的西凤酒，舅妈爱吃的德懋恭水晶冰，等到天黑了，舅舅一家吃过晚饭了才敲门，虽然他饿着肚子，可他不想在借钱的时候吃人家的饭，那样就更让舅妈瞧不起了。

根生一进门，不敢看舅舅的脸，把礼物悄悄的放在餐桌底下，求人家办事，拿的礼物就应该放低调点，免得人家说势利。

舅舅正在看报纸，舅妈在看着电视织毛衣。根生怯怯的叫了一声舅舅，又怯怯的叫了一声舅妈。

舅舅放下报纸，用河南话说，根生来啦。

嗯。根生小声回答。

舅妈抬头看看根生，用陕西话问，吃过饭啦？

吃过了。根生赶紧回答。

舅舅知道根生没吃，就跟舅妈用河南腔的陕西话说，你看看家里还有啥吃的，给根生端上来。

舅妈白了一眼舅舅，意思说，就你多事，问过了人家说吃过了。

根生忙说，舅舅我真的吃过了。怕舅舅不相信，又编造说，吃的是咱们家乡饭，羊肉烩面。舅舅意味深长地看一眼根生，也就没再坚持。

根生坐在沙发上，不知道怎样开口，长这么大，他没借过钱，着急的手心都出汗了。

舅妈眼睛看着电视，手底下在织着毛衣，看着舅妈不用眼睛看，手在灵巧的上下翻飞，根生羡慕极了。在老家，他就羡慕别人身上穿的手织毛衣，又暖和，图案又漂亮，他心里一直渴望能有一件手织毛衣。

舅舅等了半天，也没等到根生主动跟他认错，耐不住说，最近单位工作忙吧？

不不不忙。根生忽然结巴起来。他低下头，说，舅舅，在单位干没出息，我辞职了。

什么，你辞职了？舅舅假装才知道，厉声说。

我想跟您提前说，怕您工作忙，没敢打扰。根生红着脸说。

舅妈对着舅舅，用陕西话说，你为你外甥操碎了心，结果，你外甥不领情。

舅舅用河南腔陕西话跟老婆说，根生想多挣钱，是好现象嘛，年轻人就应该有股子闯劲。他虽然没有亲口跟我说，已经让小贾跟我说过了。

根生看明白了，舅舅想讨好舅妈，努力地在学说陕西话，而舅妈呢，压根就没想着迁就舅舅，我行我素，说着一口陕西话。

一家人从说话上就可以看清楚，是心里有对方还是没对方。师傅的家庭氛围就很温馨，尽管师母说的是一口陕西腔的河南话。

三个人各想心事，谁也没说话。

根生憋了半天，终于憋出来一句，舅舅，我来是想问您借点钱，不用多，二百块钱就成，开店实在是太费钱了。

舅舅看一眼舅妈，舅妈手上的毛衣一看就是织给女人的，玫瑰红颜色，花型很复杂，这会恰巧织到一朵花上。根生在心里发誓，将来一定要找家乡女人结婚，说一样的话，不用拿说话作为谁压倒谁的手段。退一万步，如果找外地女人，他也坚决不说对方的话，男人的尊严还是要的嘛。舅舅从说话上，起码就认输了。

舅妈把手底下的花朵织完整，这才抬起头，假装什么也不知道，看着丈夫。舅舅一激动，就说起了河南话，他跟老婆说，恁给孩拿二百块钱。

莫有！**舅妈冷着脸回答。

根生羞愧的低下头，不知道该怎么办。

僵持了一会，舅舅跟根生说，最近家里经济有点紧张，你回去吧！舅舅说着，给根生挤一下眼，根生会意，就告辞了。

第二天中午，根生正在店里整理东西，舅舅从门外朝里张望，根生停下手里的活，站起来，忙把舅舅让进来，他想请舅舅坐下，发现凳子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就用衣服袖子擦干净，拿给舅舅坐。

舅舅没坐，背着手把屋里视察一通，这才坐下来。

看起来还不错，听说是你师傅帮你张罗的？舅舅心里有点酸溜溜地问。

我师傅对我可好了，要不是他，我还想不到自己干呢。根生喜滋滋地回答。

舅舅沉默了一会，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三百块钱，说，这是我存的私房钱，给你，不用还了，有一样，千万不能让你舅妈知道，记住了！

根生需要钱，他管不了这钱是怎么个来源，先拿了再说。他接过钱，信誓旦旦地说，舅舅放心，打死我都不会说。

师傅为了给根生省钱，没让根生做招牌，自己端着梯子，用单位的红油漆在门楣上写上，根生自行车修理铺。看得出，师傅是练过字的，那字写得遒劲有力。

师傅没事就把自己的自行车放在根生的店门口，让根生修理，用以招揽顾客，一旦有顾客来修理自行车，他马上以现身说法宣传根生的手艺如何的高强，收费又是如何的低廉。渐渐，根生的生意一天比一天好，有时候都忙不过来呢。

这天，师傅又来看根生，根生补好一辆自行车轮胎，刚好没事，就坐下陪师傅聊天。

师傅说，根生，忙不过来了，该找个帮手了。

根生没明白师傅的画外音，他说，忙是忙了点，可是，要找雇工，还没到时候。

师傅拍拍根生的肩膀，哈哈笑起来，说，真是个傻孩子。得，我让你师娘帮你张罗个帮手，又能打下手，又能看店，还能给你做饭。

根生睁大了眼睛，兴奋地说，师娘的本事真大，能帮我找到这么能干的帮手？

到时候你就明白了！师傅卖着关子，起身走了。

过了几天，师娘领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姑娘，来到根生店里，说是出去逛街，累了在店里歇歇脚。

根生忙着干活，只是招呼了师娘一声，就忙去了。师娘跟姑娘说一口同样的陕西方言，两个人小声说着话，时不时还捂着嘴大笑。

两个人坐了一会，看根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师娘跟姑娘站起来，师娘说，根生，我们不打扰你了，继续逛街去了。

根生只好停下手里正干的活，走过来送她们，令他奇怪的是，白胖姑娘不时的偷看他一眼，等他回看过去，就又把眼睛拿来开了。

师傅下班拐到根生店里，坐下来也不说话，就是嘿嘿笑，根生被这笑搞得莫名其妙，问，师傅升工资啦？

没有哇。师傅否认。

根生就看着师傅，师傅说，傻小子，你看今天跟你师娘一起来的姑娘怎么样？

不怎么样，太胖了。根生不喜欢胖人，尤其不喜欢胖女孩。

胖了多好，富态。到时候往你店里一坐，招财。师傅笑着说。

根生意识到了什么，羞红了脸，把头低下，嘴里还是坚持说，太胖了。

师娘跟姑娘到他店里来的那会，他虽然在干活，耳朵却是听见两个人说得是地道陕西方言。不找胖人，不找陕西人，这是他的择偶标准，不能逾越。

师傅见根生对姑娘不感兴趣，就没再多说什么，说了一会闲话，就告辞了。

根生躺在床上，心被师傅搅乱了。

这天，店里没有生意，根生坐在凳子上发呆，师娘领着两个中年男女走了进来，大声跟根生介绍，是她远房表哥和表嫂，进城来逛，刚好走到这里，进来喝口水。

根生平常不爱喝水，暖水瓶里就没有存开水，渴了都是在隔壁小卖部买汽水喝，凉凉的，带着气泡，喝起来很爽。师娘点名来店里是喝水的，他只好临时烧水。

在他烧水的过程中，两个中年男女一直在偷偷打量他，尤其是女人，不光打量他，还打量他的小店，像探照灯，把每个角落都扫视到了。

水开了，店里没有水杯，只好临时在对面商店里买了三个玻璃水杯，回来用凉水冲洗一下，然后给三个人每人倒了一杯水，没地方放，就递到每个人手里，杯子太烫，三个人又放在脚底下等着晾凉。

晚上，师傅又跨进根生店里，让根生洗了手，换上干净衣服，去家里吃饭。根生喜欢去师傅家吃饭，关键是到师傅家吃饭气氛融洽，饭也可口。

根生收拾了工具，把店门闭合到一半，这样做的目的是告诉顾客，要打烊了，不接待顾客。他在店里洗了脸，洗了手，换上自己喜欢的一套西服，他店里没有衣柜，西服没地方挂，胡乱窝在床角，皱皱巴巴的，他也不在意，穿在身上照样感觉美滋滋的。锁了店门，跟师傅说着话，往师傅家走去。

师娘看见根生，忙用半生不熟的河南话招呼他，说先坐下歇息一会，饭马上就上桌。

吃饭的时候，师娘问根生，上次跟我一起去的女孩长得水灵吧？

根生心里说，什么水灵，是胖好不好。他没敢说出口，只管把菜往嘴里送，以免脱口而出，那多尴尬。

师傅说，女孩家对你很满意，你去跟你舅舅商量一下。

根生更加频繁地给嘴里塞饭，塞菜，他没看上女孩，又不好意思驳了师傅和师娘的美意。

女孩家是四个姑娘，没儿子，想让你当上门女婿。师娘补充。

什么？让我当上门女婿。根生一口饭卡在喉咙里，差点被噎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