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中是一所体艺混合的学校,老师中有一半都是体校毕业,而在众多体育项目中,被我们学生所接收并且喜爱的就是羽毛球。在我初一的时候,初二一个长得人高马大的学生在一次训练中意外的球杆脱手,把对面站着的那个人头上杵了个窟窿出来,这个流血事件发生在短短的课间十分钟,当时教学楼阳台上趴满了晒太阳的学生,突然看到楼下有人倒在血泊中,哄声一片。
受伤的学生立刻被送去了医院,索性学校对面就是卫生院,但不幸的是卫生院的人说这治不了,得送县城医院,学校一听没了主意。校长亲自带着主任等众人护送这学生浩浩荡荡一群人往县城赶,我们年级主任就吼着嗓子在广播里喊着不准再私自下楼打羽毛球。
后来也不知道这哥们如何。几天之后,课间我终于耐不住寂寞,拿着自己的羽毛球和拍子溜到了操场广播台的后面对着石墙打了起来。这时候坐在我前面的夏云走了过来,她说,我陪你打。
夏云是喜欢我的,我想。我直截了当地和她说,你不要说太多,我都懂,但我无法和你在一起,我是敢于违抗校规打羽毛球的男人。这一点你也是知道的,全校就我一个人敢出来打。还有,我喜欢长头发扎马尾的。你散发。
夏云听完就笑了,笑起来脸上的一小撮雀斑拧成一块,那个时候我更加坚定了自己对她没感觉的想法。
曾经有很多坐在我前排的女生被我要么踢屁股要么抓内衣带子给欺负跑了。她们去老师那告状,我无所谓,看着眼前天天换不同的女生还是蛮爽的。夏云是寄宿生,乖巧安静,反而成为和我相处最为和谐的前排,因为她总是穿着宽大的老式背心,这让我我找不到下手的地方。起初我也欺负她,比如她站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把脚放在她凳子上,她坐下来之后一脸慌张地回头:没坐疼你吧?
午睡醒来喝水,夏云会给我倒满一杯水,盖子放在桌子上,杯子她拿在手里给我凉着水。我问为什么,她说怕我睡觉的时候胡乱动了打翻了水。我开始逐渐担心自己喜欢上了这个长着雀斑的姑娘,这对我来说很危险。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敢于违抗体制化的如同风一般的男人,不能因为某一个人而停留。
打小读书,我就在写作方面展现了过人的天赋。比如我写一篇作文的时候就敢断定第二天老师一定会随堂读出来给大家欣赏,甚至打印出来张贴在后面的板报上面。但是那次我错了,老师读了夏云的,我听完并没有觉得有多好。我用铅笔戳她的后背,她转过来,我说下次的作文我们比比,赌注十块钱吧。
她点点头。
楼下又逐渐有些打羽毛球的学生,男生和男生,女生和女生,我拉着夏云一起出来打球的时候大家总是投来异样的眼光,夏云脸红,我却很享受。后来朋友告诉我,大家都在骂我傻逼,和这么丑的女生走这么近。我想了想,她确实蛮丑的,我也就自觉减少了和她单独并且公开相处的机会。
春天,学校领导开着广播大会说那个受伤的哥们几近痊愈,大家可以在老师的带领下积极地训练羽毛球了。我直到现在也想不通脑袋坏了这么大的骷髅也能活下来,虽然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哥们一面。
之后,夏云就越来越神秘。每周都有一两天早退,或者迟到。我问她为什么,她只笑,不说话,她的这种态度让我觉得我的尊严受到了侵犯,我不再和她说话。甚至那次之后被全班表扬的作文是我的,我也懒得问她要那十块钱了。
那段日子,电视剧仙剑奇侠传大火。我觉得我挺像李逍遥,来去无阻,帅气逼人。那时我想,我如果以后真的不理夏云了,我就买点李逍遥的贴纸送给她吧,贴在书上,床上,甚至是台灯上,让她看着李逍遥就想起我这个敢于违抗体制化的男人。
经济条件允许的话,我买个十七八张给她。
那个时候大家总是喜欢玩王子公主的游戏,有时候考完试无聊就聚在操场上完,公主被囚禁,然后王子突破重重阻力去救公主。班里的语文课代表永远是公主,因为她头发长,眼睛大,成绩好,在我眼里最关键的是,她扎马尾。
我喜欢当王子,而夏云永远当不了公主。
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夏云对我说她要走了,我问为什么,她又是笑。我说你还欠我十块钱呢,她还是笑。我说明天你当公主,我当王子去救你。她说好。我说明天你还会来的对吧。她说嗯。
第二天我书包里装满了李逍遥的贴纸,还有当王子用的假塑料宝剑,她却没来。
夏云消失的第二天,班主任告诉大家夏云原来离家出走的父母回家了,把她接上海去了。事后我了解到她一直以来和她奶奶一起生活,艰苦到难以想象。
一次放晚学,在校门口看到一个女生,脸上有雀斑,我扭过头去看,不是她。但我熟悉那点点雀斑。
班主任号召大家好好学习。我没听。窗外阳光还算不错,我趴着看着。
临近期末,我书包里的李逍遥的贴纸被老师趁着我午睡搜了出来,撕了。老妈被喊来学校,班主任语重心长地对着我妈指指点点地骂我,说我是棵好苗子,不好好培养就可惜了。我清楚记得她对上次被找家长的孩子也这么说。
我妈没理她,晚上给我做了红烧排骨。
暑假前,我前面坐来了语文课代表,扎马尾,我问她为什么喜欢扎马尾,她说方便学习。我那个时候确定我不会喜欢上她,因为我不喜欢学习,因为我还是体制违抗者。
初中毕业,我和所有同学断了联系,高中毕业,我又和大部分同学断了联系。我不知道是我的问题还是其他人的问题,好像总是在某个特定的时间段和特定的人相遇,亲密生活,然后散伙,匆忙到连声招呼都没打就不见影了。
小学同学建了一个QQ群,邀请我进去,说要组织同学聚会。我没理。一个临时会话窗口弹出来,白色的头像,你猜我的谁?
不猜。
夏云。
我问她过得好吗?
她说还行。
类似自动回复。
后来,她的窗口又弹了出来,她问我会回家工作吗,我说不会。她问我会回家买房结婚吗,我说不会。再无后话。
此后还有同学不甘心要组织同学聚会,我懒得烦,退了群。
又一个初冬,我从初中门口经过,扩建后的校园很大,就像一个朝气的小伙子,张牙舞爪。
我以为是世界变了。贴纸从5毛涨到3块钱。可到头来发现,世界从来没有变过,不属于我的,还是不属于我。别人的美丽就该别人带走,本身无可厚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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