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

王达是王家村里出了名的孝子，村里的每个人都羡慕王老爷子有这样一个孝顺的孩子，自从王达的母亲去世之后，王达就辞了在镇里的工作，在村里找了份凑合点的工作，方便照顾王老爷子。

而王老爷子呢，又是个特别固执的老头，每天嘴里念念叨叨的也不知道在说啥，但是他说东，王达就不敢往西，他说吃白切鸡，王达就算已经烧好了酱油鸡，也会立刻从后院再抓一只鸡，放血烫毛一气呵成，做好酱油鸡伺候着。

虽然呐在旁人眼里，王达孝顺得紧，但是王老爷子似乎对王达很不满意，“孝顺个屁！我想重新盖个屋他都不乐意，你们看看啊，我这个屋都破成啥样了，这儿，这儿，还有这儿。这么冷的天气，这屋里的风比外面的风还大，屋外下大雪，屋里下小雪，这不是想我死是什么！王达这个小崽子，他就是盼着我死！嫌弃我这个老东西连累他！”

“哎呀，爸，你可别胡说了，屋外冷，咱还是进屋吧。”王达感受到乡亲们投过来的目光，觉得万分尴尬。

“嘿，你看看，这还不让我跟大伙儿聊天，想憋死我是不是！”

王达推着王老爷子的轮椅往里走，听到背后乡亲们传来的说话声：“嗨，达子，你就给你老爹盖个新屋呗，我们这些老人家的身体可不像你们年轻人这么硬了啊。”

“就是啊，达子，你在城里工作的时候也挣了不少钱吧，就满足一下老爷子的愿望呗！”

“哎哎哎，你们都别说了，达子这——么孝顺肯定会给他爹盖屋的！”

王达一愣，抓着轮椅的手有些出汗。

王达把王老爷子安置好，走到后院点了一根烟。望着前面的田野，他的眼神有些迷茫，他低下头，好像在思考什么，片刻之后，他从兜里掏出手机，翻了翻通讯录，看上去很是为难。这时，屋里传来王老爷子狂躁的声音：“小兔崽子，抽什么烟，想熏死老子不成！”

王达松开了夹着香烟的手指，烟落在地上，弹跳了几下，不动了，王达提起了脚，将它踩灭。然后，他拨通了那个号码……

“喂，媳妇儿，跟你商量个事儿……”

“就是上次盖屋那事儿……”

“是，是，但是你也知道，咱爸身体不好，受不住这寒……”

“我说了，给他按空调，可是他就是想要盖个新屋……”

“小宝那什么冬令营就别去了吧，这，骗人的玩意儿……”

嘟……王达还没说完，电话那头却毫不留情地挂了电话。“唉……”王达叹了口气，嘴里冒出的热气在冬日的严寒下化成一团白雾遮挡在他眼前，他有些看不清前方的路。

一个一个打电话，一家一家敲门……借钱。王达也不是没有积蓄，只是这些积蓄还不够，再加上他早就辞了城里的工作，村里的工作薪水少，只够他们爷俩解决温饱问题，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得留点积蓄给小宝啊……

王老爷子这段日子也有些郁闷，平时在家门口谈天说地的老兄弟怎么就不来了，没人听他吹牛逼，他这心里憋的慌，好像有一团火在嘴巴里打转，烫口，却又吐不出来。真踏马难受。可王老爷子心里又明白得紧：还不是怕我盖房向他们借钱么，这帮老东西，真是没一个好东西！看我盖好了房子之后怎么数落他们！呸！

在几个月的叮叮咚咚之后，房子总算是建成了，达子瘦的跟竹竿一样，媳妇……也有好几天没有联系他了，作孽啊作孽，达子的内心没有一点喜悦，满脸的沧桑，好像一下子老了好几岁。倒是王老爷子，嘿，突然就生龙活虎了，办进屋酒，发糖，请乡亲们来喝茶，搞得比隔壁翠花结婚还隆重，前几日还从轮椅上站起来踉踉跄跄走了几步，简直是世界奇迹。

之后的某一天，王达从菜场回来，做好了酱油鸡叫老爷子来吃饭，叫了半天没人应，在屋里找了一圈，最后在厕所看到了王老爷子，他坐在马桶上，一脸安详的样子。

“爸，吃饭了。”

“爸……”

“爸？”

“爸！！！”

“节哀啊达子……”

看着眼前一屋子的亲戚朋友，王达却面无表情，他只是觉得累，照顾老爷子好累，给媳妇儿打电话好累，盖新屋好累，办丧事也好累。

如果人生的意义就是累的话，那么他的人生意义未免也太深刻了。

饭局结束，送走最后一个亲戚，王达呆呆地站在屋子中间，看着狼藉的桌面和上面凌乱的碗筷加残羹冷炙，意识到，王老爷子真的走了。他突然有点想笑，这种又难过又开心的感觉在他心口堵得死死的，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不知道自己该哭还是该笑，他既想哭又想笑，反而哭笑不得了。

这种奇怪的感觉直到小宝跑过来才消失，小宝向他跑来，带来一阵风，让他头脑清醒。

“爸爸，这房子太漂亮了，我以后也要给爸爸盖这么漂亮的房子！”小宝诺诺的声音传到他的耳朵里。

他突然魔怔了，双手抓住小宝，小宝的身体在他蛮力的拉扯下摇晃：“不要给爸爸盖房子！听到没！就算爸爸以后叫你盖，你也不要盖！”

“呜……哇！”小宝被王达的这副鬼样子吓哭了。

“你别吓着孩子！”王达的媳妇儿看到宝贝儿子哭了，赶紧跑了过来。

王达这才彻底清醒过来，跟媳妇儿一起哄孩子。

王达看着眼前的小宝和媳妇儿，终于觉得自己是人生有时候还是不怎么有意义的～然后他抬头，看到灵位上王老爷子的脸，他笑了，哈哈哈哈哈哈，他死了，他终于死了，至少，以后没有人叫我盖房子了，至少，以后不必再厚着脸皮去借钱了，至少……真幸福啊，王达想着想着，突然觉得人生的前路充满着光辉，他还有好多想做的事情，还有好多没有去过的地方。以后，他可以带着小宝和媳妇儿浪迹天涯，四海为家！才不要什么破房子呢！

“虽然这么说不太好，但是他走了，还真是一件让人肩头轻松的事情啊……”

达子喃喃自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