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有两种长大的方式:一种是明白了;一种是忘记了明白不了的,心中了无牵挂。所有的人都用后一种方式长大。
——冯唐《万物生长》
话虽这么说,其实我也不确定我是怎么长大的。小时候觉得时间漫长,盼也盼不到头儿。后来上学了,每一年的时间刻度都是考试日期和春节,一直到大学毕业。
再后来我有一段独居的生活,那整整一年,时间是没有刻度的,是放任自流的,是不急不忙的,是再不能更惬意的。我好像是一台高速运行了很多年的机器,终于有机会停下来喘口气,给自己擦擦灰上上油,换换齿轮螺丝,前路犹可期,但我并不急着上路。
可能在很多人眼里,一个二十几岁的小女孩,背井离乡异地求职,孤身一人租住在一个比她年龄还要大的破楼房里,没有空调电扇,夏天闷热冬天漏风,水管马桶灯泡经常无缘无故坏掉,防盗窗糟烂得只要是个正常男人,一掰就会嘎嘣酥脆,连房门都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才会出现的一层木头门一层铁栅栏,小区里杂乱差,安全系数极低,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可怜太悲伤了。
但其实我当时一点都不觉得自己可怜,反而是常常觉得特别快乐,没有理由的快乐。虽然那是我从小到大住过的最破烂不靠谱的房子,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因为又要考虑到单位的距离,又要研究性价比,又要在两天之内仓促决定,又是学区房要和陪读的家长们抢房源,又人生地不熟,能定下这样的一个,已经很好了。
我的快乐来自于生活是真的安静。虽然我一直很顽劣,小时候淘气到让所有人觉得我不应该投胎成女孩,爬墙上树招猫逗狗,但其实这么多年,我并不热衷于和人打交道,即便是我最小的时候,我也是不合群的。我热爱和自己对话,陪自己玩耍。
所以那一年,从前一年的初秋到第二年的夏末,真的是很难得的一段经历。每天对破房子修修补补,像个敝帚自珍的小老太太,又有时会觉得自己像个孤独的斗士,不自觉地就生出一种骄傲的成就感。我自己,也可以。
工作日好好去上班,周末就赖在床上看书,或者洗洗衣服,蓬头垢面不出门。那年外卖还不算流行,饿了还得纠结是自己做还是出去觅食,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出次门,就会咬咬牙拎回一大堆的蔬菜水果日用品,为什么要用到“咬牙”这个词?因为我没有车,徒手拎东西是真的很沉啊。很多次两手满满气喘吁吁到家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女超人。
日子过得特别安静。有时候晚上回到家,如果不开电视,又不想打电话,房间里就一点声音都没有,我连歌都不想放一首。外面有时会有车声,有时会有邻居的吵架声,有时又会有猫狗的叫声,这是人间烟火气,我不想涉足,但也不算排斥。
那一年,我看了很多很多书,也想了很多事情。人在孤身一人面对自己的时候,就会卸下很多防备,毕竟防备自己也没有用,和自己对抗了二十余年,谁不知道谁呢?也是在同年,我的三观又一次推倒重建,开始以一个社会人而非自然人的眼光看待自己和世界。
虽然每个人再回想毕业那段日子,都难免觉得“未佩妥剑,转眼已是江湖”,但是我很庆幸,从大学一脚迈出后,到彻底进入社会之前,有这样一段实实在在独自一人的时间给我缓冲。让我第一次认真地清楚地思考自己是谁,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知道妙语总是在诘问之后很久出现,完美的解决方案总是在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才出炉。这倒还不是最悲伤的,要知道人常常在十年后,才突然想清楚了十年前的自己该做什么。
我不仅清楚十年前该做什么,也知道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这是人生选择,也是未来规划。我不喜漫无目的地逗留和招惹,自然不可能成为虎头蛇尾有始无终的人。人生的棋早已开局,棋局尚未过半,只有我走过了这条路,才知道是平是洼,究竟是好是坏,我也得自己去探虚实。
我表达的都是我,我经历的也都是我。我来人间原本所为何事?爱一个人,就一个人也爱不了。存在给不了我合法性。我做了一切,就什么都做不了。我想开了,自然就能放开手。
已识乾坤大,犹怜草木青。我早已不是无知的小女孩,我只是一直都太想把自己活明白了,所以显得太过用力和满身戾气。看过那么多生离死别之后,难得还剩一些温柔。我迫切地在等一个同类出现,已经深秋了,你再不来,我可真要下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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