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申明：本文参加“423简书故事节”，本人承诺文章内容为原创。
一
我做生意做到要动用黑社会的地步也就那么一次,而且是在美国纽约。
或许，在我1993年底第一次贸然踏进纽约就埋下了这个祸根。我原本只想去拜访美国H童装公司，到了曼哈顿却发现像H童装公司这样的服装进口商有几千家，分布在第六、第七大道夹29街到39街的区域内，而童装集中在30街到34街。全美国2亿多人的服装消耗量是中国12亿人的服装消耗量的10倍，都是从这个区域批发出去的，我发现了一座金山。
我马上叫我香港金丰公司的经理伍学军飞来纽约，我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就在这个区域找办公室，招聘员工、成立美国金丰公司，我则回到了香港。
1994年春节以后，我第二次飞纽约，就直接到第七大道的488号10H的办公室上班了。
公司员工有销售员亚当，德国裔；报关员尼克，英国裔；设计师艾琳娜，犹太裔。亚当以前是在J c Penney商场当采购员，认识很多进口商，我给他的任务是一年内找10家新公司。
CNT公司就是亚当找的新公司，也是童装进口商。我应约到CNT公司，在门口接待处通报了我的名字，接待员打电话进去确认后，把我带进了老板老亨利的办公室，我一路走进去，看到有100多个雇员，是个大公司。
老亨利，传统的犹太人。70多岁，矮个子，白发上顶着小黑帽。办公室很简朴，只有10平方米，写字台上堆满了文件资料，地上铺着很多样衣。墙上挂着很多照片，有全家福及家庭每个成员的生活照，犹太人热爱家庭是出了名的。
老亨利和我握手问好后，我便在他的办公桌前的椅子上坐下，老亨利说了他对我们公司和H童装公司合作的情况很了解，他期待和我做生意。他又说了现在市场竞争很激烈，他希望我配合他，以最低的价钱，最好的质量，去占领市场，去抢占别人的份额，共图发展。老亨利的长篇大论有点像共产党思想教育的风格。
午饭时间到了，老亨利说要请我吃饭，他打电话叫了外卖。送上来的中饭就是两个三明治，他又用一次性杯子帮我倒了一杯白开水，我们一人一个三明治拿在手里啃。
这时，我看到桌上有一张老亨利和克林顿总统的合影，我拿过镜框，惊讶地问：“Do you know the president？”（你认识总统？）老亨利笑道：“To see the president is easier than to see
the pope.”(见总统比见大主教容易多了，)老亨利说拿10万美元就可以和总统吃饭，问我要不要见？他可以通过犹太教会去请。我摇摇头。
用完午饭，我们开始谈生意。他拿出一叠资料，有图有文字，计21个款，总共36万件童装。这些款是我和H童装公司一直在做的，很熟悉，我在他们的价钱上加了10%，当场报了价。老亨利说我很专业，但是，要我降价5%就成交，我说最多可以降4%，老亨利坚持降5%，站起来强行和我握手，说第一次听他的，以后听我的。我暗喜H童装公司日后的价钱当涨5%。
这天，谈生意结束时，老亨利送我，直到我进了电梯门，他才转身回办公室。
如果我真的和老亨利合作，一定是很圆满的，但是，偏偏就在这天晚上，老亨利脑出血，送进医院，抢救了半个月，还是去世了。
老亨利死后，他的两个儿子便继承了父业。他们兄弟两人约我去他们公司谈生意已经是一个月以后了。大亨利34岁，和他父亲长得一样，矮小，黑发上顶着小黑帽。小亨利28岁，比他父亲高半头，披头士发型，不戴小黑帽。
我们是在会议室见面的，双方寒暄问好之后，大亨利说他父亲和我谈的这21个款的童装，希望继续由我完成，并说他负责销售，他弟弟负责采购，今后主要是他弟弟和我联络，说完大亨利就走了。
小亨利把坐着的弹簧皮椅背往后倒了一下，让椅子惯性地前后晃动着，他的两个手指在椅子的樱桃木扶手上交替敲打着节拍，用嘴努了一下桌上的资料说：“How about the price?”(怎么样？价钱谈一下吧。)我一惊，说：“The
price has been confirmed by your father.”(价钱不是和你爸谈好了吗？)“Restart”（以前不算数的，重新开始！）小亨利轻描淡写地说。我感觉来者不善，试探问：“What price do you want ?”（你想给什么价？）小亨利说：“Fifty percent.”（50%，）我怀疑我听错：“What？fifteen
percent off?”（什么？15%折扣？）因为英文的50和15的发音非常相近，小亨利一字一顿地说：“5——0”。
我咽下口水，把冒到喉咙口的火压下去，也把椅背往后倒足，踮脚刻意晃动着座椅，说：“Do you think the price can be done? ”（你认为这个价钱可以做吗？）小亨利坐直了身子说：“Of course .Africa”（当然可以，非洲的工厂可以做。）
我明白了，其实他说的也不错，非洲工厂价钱确实比中国便宜一半。这是因为中国出口到美国的服装有配额限制，粥少僧多，配额就变成了有价票证，配额要占到服装价钱的20%，紧俏的配额甚至占到服装价钱的70%。中国服装进美国还要征收10%到30%的关税，根据天然纤维和人造纤维以及服装种类的不同。
而非洲到美国的服装没有配额限制，又免除关税。但是，非洲做服装并不可行，首先交货时间，中国3个月可以交货，非洲需要6个月，甚至一年。况童装工艺复杂，要绣花、印花，非洲是没有能力做的。
我把身子坐直了，开始收拾东西，说：“Don’t talk about it. You go to Africa.”（这不要谈了，你去非洲做吧，）小亨利站了起来：“Tell about your thought .”（大家可以谈的，50%不行，你说多少？）我也站了起来，把背包往肩上一挂说：“I should add your money. There’s not much
time left for order. ”（我不加你钱就不错了，这个单子已经浪费了一个月，剩下2个半月，我都担心完不成。）
小亨利走到我的面前，故作怪腔地紧皱眉头，用手指频频点我说：“Businessman!”（生意人！）然后，又舒展眉头说：“I would like to treat you to dinner, French cuisine. Not a sandwich！”（我请你吃饭，法国大餐——不是三明治哦！）我俩笑了起来。
我坐在小亨利的奔驰跑车上，在繁忙的百老汇大道上穿插超车，引得黄色出租车司机头伸出窗外骂：“Fuck you !”（他妈的！）小亨利向甩在后边的出租车伸出中指。我问他：“Why do you drive the Mercedes?”（你怎么会用奔驰车？）犹太人恨德国人，从没见过犹太人买德国车。小亨利看着我，反问道：“Why not?”（为什么不可以呢？）我不吭声了，说：“Look ahead!”（看前面！）
我俩在SOHO的一家法国餐厅吃饭。在全世界的菜系中，我最不喜欢的就是法国菜，按程序有5道菜，吃完一道才能上后一道，花时要3个小时，我宁愿吃三明治。
上菜之前，伺应送上一篮刚烤好的面包，又脆又香，我把面包，一小块一小块掰下来，涂上黄油，竟吃了一整个面包。
开始上菜，头盘是蔬菜沙拉和开胃酒，我不喝酒，换了一杯冰水。
第二道是汤，有浓汤和清汤可以选择，浓汤中有奶酪，我不习惯，就选有牛肉粒的清汤。我还特地问了，有没有中国西餐的罗宋汤？伺应说那是俄国菜。
第三道是副菜，一碟子中有两个带子和几根芦笋，吃完以后，伺应把碟子收走时，连用过的刀叉也收走。我看着伺应离开，借口上厕所，追上去对伺应说：“Hurry up.”（快点上菜！）
第四道主菜终于上来了，主菜选择不多，只有牛排、羊排、鸭腿，鸡胸。我不吃牛排和羊排，便选了烤鸡胸，这是我吃过的最难吃的鸡肉，我只尝了一口，然后把盘中的西蓝花和胡萝卜吃掉了。我把刀叉放在盘子上，表明我已经吃完了，希望能进入下一道菜，但是不管用，因为小亨利还在一小刀小一刀切着牛排，慢慢品尝。
第五道是甜点，我选了一块巧克力蛋糕。
等到全部吃完，已经两个半小时了。其实，今天最好吃的就是餐前免费的热面包，其他都不好吃。
我在看手表，希望早点离开。小亨利问我今天的菜怎么样？我违心地说：“Great!”（太好了！）不料，小亨利突然提起生意：“I need your help ,fifty percent, I treat you every
day.”（我需要你帮忙，你同意50%的价钱，我天天请你吃饭。）我差点吐出来，连忙说：“I’ll treat you to dinner later”（以后，我请你。）
小亨利摇了摇头，叹着气说：“Ok deal. You can make this order quickly. ”（好吧，这个单子成交了，你抓紧完成。）说完，小亨利和我握了一下手。
我回到第七大道488 号10H的办公室已经是晚上10点钟了，对于今天晚上吃饭浪费的3个小时，我简直是耿耿于怀，这意味着我要少睡3个小时，甚至会影响明天的工作。488 号大楼是公寓改成的办公楼，每个房间都保留了厨房和厕所，我们租了一个套房，外间是办公室，里间是会客厅。这里白天是办公室，晚上就是我睡觉的地方。
我每天都会安排上午、下午两次谈生意，有时中午还要加一次，就没时间吃午饭了。下班前回到公司，和员工商量明天的安排，以及督查每天的送货、收钱等好多事情。
员工下班以后，我要自己做饭，为了保证足够的营养和旺盛的精力，吃饭我是绝不马虎的。
我会一锅煮：在锅里同时放入水饺、汤圆、午餐肉、打一个鸡蛋、再撕几片不要洗的卷心菜。
或一锅蒸：肉包、菜包、三鲜包、八宝饭、一根香肠、一碗蒸蛋、一个山芋。
或烧一锅米饭、下一锅面条，开一个凤尾鱼罐头、一个红烧牛肉罐头、外加一个水果罐头。
开饭时，还要配上各种辅食：肉松、咸蛋、皮蛋、酱菜、腐乳、辣酱。
我一锅煮，就一锅吃，基本不用碗，吃完只洗一个锅，节省时间。
吃完饭，又要工作了，因为上海、香港上班了，这两地和纽约相差12小时，我要用传真和电话回复他们的请示，布置我每天成交的订单。一直忙到上海、香港员工吃午饭时，我也该睡觉了。我会把会客厅的桌子移开，把两用沙发打开变成床，调好闹钟，睡觉。早上8点起床，10分钟内洗漱完毕，把会客厅恢复原状，员工就要来上班了。
有很多时候，上海公司突发生产上的难题，或者解决不了的问题，会打电话把我叫醒讨论，这种情况下，我只能睡3-4个小时，但第二天约好的谈生意是不能更改的。
我强迫自己变成了一部机器，必须完成每天的工作，必须吃好、睡好，必须调整好情绪、收拾好心情，不能高兴、不能沮丧，甚至脸上不能有表情。
二
和CNT公司成交的这个36万件，总价108万美元的订单,并没有让我高兴多久。在2个半月的生产过程中，我们发现和CNT公司的联络很不正常。服装生产每一个环节都是环环相扣的，比如面料质地、面料颜色、绣花颜色、印花颜色、服装尺寸、辅料中纽扣、拉链、花边、甚至缝纫线都要经过CNT公司确认，才可以做下去，有一样东西不确认就要停产。
我们提供的面料、辅料，CNT公司发现有偏差会立即回复要修改，如果没有偏差他们就不回复，再三催促，他们才书面确认。整个生产过程都是我们推着他们走，我们比他们着急。
这批服装的信用证上规定：出货前要有CNT香港分公司派人验货的合格证书，要有在9月15号之前装上运往纽约的船的提单。出货后把这两份文件送进银行就可以无条件收钱，我们必须满足这两个条款。
到了9月6号，CNT香港分公司派人来验货，表示货品质量合格，回香港就会签发合格证书。但是，3天过去了还收不到，我们措辞强硬地宣布，拿不到合格证书我们不会出运，到9月10号，我们收到了合格证书。
9月10号，我们立即安排船运，最快的船已经是9月20号了。我们要CNT确认晚了5天的这班船，只要有他们书面确认文件，信用证条款还是有效的，收钱就没有问题。根据服装出口的惯例，信用证上规定的交期和服装实际的交期至少会有半个月的余地，因为服装交期90%都是不准时的，需要双方随时协商。
但是，CNT公司就是不回复，我们公司的亚当上门去找小亨利，他们员工都说他不在公司。在这种情况下，如果再等待就会错过9月20号的船，我当机立断，在没有得到CNT公司确认的情况下货就上了这班船。
出货后，我把有不符点的文件送进银行。银行作为中间人在对我拒付的同时问CNT公司，要么接受不符点，付钱换提单拿货；要么不付钱，也拿不到货。这个时候，小亨利出现了，他说没回复是因为出差，货晚了5天可以接受。但他必须出书面文件给银行，银行会用一个星期的时间重新审核文件，然后才能放提单，可这样的话，他去提货就晚了，怕商场取消货，他让我通知银行把提单给他，他提了货马上付钱。
小亨利说的情况也符合常理，这种情况，我们和别人做生意也经常碰到。我担心再延误时间可能会造成后果，我选择相信他，通知银行放提单。
就这样，我掉进了小亨利精心设计的陷阱，小亨利在10月15号把货提走以后就再也不联系我们了，不管我们怎样打电话、发传真、甚至亚当上门，都找不到小亨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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