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薰华草，朝生夕死

有一种草，早上种下去，晚上就死了，只活一天。

镜子里有个面容憔悴，看上去似乎十分焦虑的人类面孔。

用双手捧起水，低头接触的时候，水先淹没鼻子，闭着的双眼感到一阵清凉。接着是嘴唇，这时紧闭着。大概这是嘴唇为数不多接触到水的场景，喝水的时候，似乎要接触嘴唇，实际上并没有，所以嘴唇虽然没有直说，但是我知道它心里应该有怨言。耳朵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一言不发。

我试着向左移动，镜子里的面孔也在向左移动，不管我向哪移动，镜子里的面孔会忠实的复制移动，这让我相信这就是我的面孔。如果镜子里的面孔和我不一致，我的大脑会发出警报，输送一种情绪，在神经传导的作用下，全身的毛孔会迅速张大。一旦我们预期百分百会出现的场景和我们的认知不一致的时候，恐怖就出现了。

我一直以为身处一线城市，在一个连乞讨者都用上移动支付的时代，完全可以不用带上物理钱包。前不久去看牙医，牙医让我拍了X光片，叫我躺下来，还打开一个刺眼的灯——这个灯想来就是让患者闭上眼睛，不然牙医认真治疗牙齿的时候，不经意一瞥，看见你瞪圆了眼，手一抖，就成医疗事故。

我见过的牙医都很开心快乐，脸上洋溢着微笑，说话也很温柔，他们明白人们内心的恐惧，毕竟他们要在你吃饭的工具上做工程，让你相信全程张开如鳄鱼般的嘴是一件愉悦的事情——牙医应该会很喜欢十大恶人里的李大嘴。

牙医的助理帮忙递这递那，整个过程我闭着眼睛，器械丢在盘子上的声音被放大几倍，我一直在猜测牙医用什么工具在牙齿的哪个地方施工，是用钻头还是电锯，是电焊枪还是电烙铁。整个补牙的过程，用提心吊胆形容再贴切不过，这极大的损害了我的精神健康——补牙是一种对牙齿有益但对心理健康无益的活动。

结束之后，我站在一旁看牙医在电脑上给我开单——看着那一长串清单，有一种深深的不安——如果钱包能看见的话，也会瑟瑟发抖。干脆把头扭过去，眼不见心不烦。拿着单子和医保卡去收银台，收银员告诉我除了医保之外还要支付现金，我翻遍了身上所有看上去似乎能藏着现金的地方，叹了口气问收银员，能用手机支付吗。收银员一脸麻木的表情仿佛在说看你一表人才怎么能问出如此愚蠢的问题。

看了看身后排队的人们，上一次是一位和蔼可亲的阿姨好心给了我5元钱现金解了我的围，这一次现金要支付几百元，假如我去找他们换，会让大家很为难。只好离开医院——这个考验人类勇敢面对死亡/精神奔溃的地方，也是地球上最可怕的地方。几经周转回到家拿钱包回到医院交费，浪费一个上午。

这件事让我发现一个大问题，第一个是竟然还有医院坚持收现金，第二个是我可能有失忆症，忘记上次同样发生这样的问题。第三个是，我的数学能力也下降了，这里明明有三个问题。

牙治好之后，我开始有闲情想一些本应使人类快乐，但最后却令人类痛苦的东西。这张表长得列不完，包括购物、看电视、找更好的工作、买更大的房、开更好的车、隐隐约约地渴望相信人生在世一切皆有意义。

叔本华说我们看待这个世界的方式取决于我们自己的意志。人类受基本欲望的支配，给自己带来了无穷无尽的痛苦和折磨，因为欲望使我们渴望外在世界的东西，但这个外在世界却只是一种表象。由于这些渴望会影响我们看待事物的方式，所以我们最终只能从内在世界汲取养分，直至发疯。

这么看来，还没有发疯的都是普通人，发了疯的那一部分人，其中有的被人类称为天才、艺术家、哲学家等等，或者也叫做神经病——表现为毫无逻辑性系统性的发疯症状。

这对我而言听上去是个好消息，还属于正常人类范围里。

老实说，这个星球上的人大多数为了让自己在他人眼里看上去正常一些，压抑自己的思想，循规蹈矩。写文章不敢表露自己的真实想法，怕被天下人群起殴之。在工作中活在面具之下，在网络虚拟世界换另一个面具——匿名给了大家释放真实内心的勇气，但如果是实名呢，大概会少了很多戾气，营造出一个君子国，网络上一片祥和，没有争吵，只有祝福——这种场景我只在1024这类网站看过。

说起君子国，里面有一种植物是万万不能养的，这种植物，早晨生长，晚上死亡，它叫薰华草——我总是容易跑题。如果养薰华草，早上可能刚给幼苗甚至可能是种子浇水，晚上回来会看见一颗已经枯萎的植物，完全没有养育花草的成就感，会让自己产生一种幻觉，为什么要在花盆里养一株枯草呢。

子曰：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样说起来，薰华草必然已经闻道。按这个逻辑推理，地球上最聪明的动物是蜉蝣，最智慧的植物是薰华草。哲学家们到现在也没有说清楚“道”是什么。我本想入哲学的门，后来发现哲学家们早就把各种思想都说了个够，有句话说“哲学已死”，就是这个意思。如此说来，发现“道”——世界的本源，只能科学家来做了。

所以，假如你问我，你知道吗？

我通常会说，我不知“道”。

一种思想，第一个人提出来的是知识分子，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第N个人，是知道分子。知道分子也分几种，牛逼一点的，会在前人的思想上做解读，最次的，喜欢在文章里提不认识的人和刚看过的书。

如此说来，知识分子越来越少，是大趋势。在春秋战国时代知识分子数量达到巅峰，从那以后，出现知识分子的间隔越来越长，不是后代愚蠢，而是在思想这个层面，鲜有人能有新知。而后人又容易受前人思想影响，被框住。到了现代，大家只需要消化几千年积累的古今中外的思想，选一个做微创新，就能成个什么家了。

我呢，连知道分子都不如。

薰华草，是花还是草，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