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未觉得自己真正地活过”

作者: 76f869489c01 | 来源:发表于2018-01-31 15:13 被阅读0次

“我从未觉得自己真正地生活过”

前言:

迟疑了很久要不要动笔写下他的故事,最终还是因为朋友让我写一篇和LGBT(Lesbian女同性恋, Gay男同性恋, Bisexual双性恋, Transgender跨性别者)有关的文章,我才动笔了。我写的是一个非洲男同性恋的故事,也是我朋友的故事。在给一个朋友事先阅读之后,他告诉我“把你碰到的人都写下来吧,这是几乎所有人都不了解的。”是呀,这些隐秘的,为主流叙事所忽视的个人历史,真实而惊人,却如不为人知的小河流过人迹罕至的山林。所以,我在此记录了下来,只是希望他的故事为人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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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我就猜他可能是个同性恋。

当时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他走近我,拨了下我的头发,说:“我真的很喜欢你的头发,很柔软,要是我也有这样的头发就好了。”说着这话,他的下巴微微往回收,有些害羞。 初次见面,虽然这并不是我喜欢的打招呼方式,但是我也没有下意识地闪躲。

后来我知道,他叫罗曼。

和我见过的很多南部非洲男生一样,他有大鼻子,鼻梁高高的。但这也是他对他的脸唯一不满意的地方,他总是说,要是我的鼻子再小一点就好了。我会告诉他,你下巴尖,眼睛还大,在中国这就是网红脸。他就开心地跺了下脚,问我,真的吗?

一次我们一起照镜子,我第一次注意他的眉毛修得整整齐齐的,相比之下,我的眉毛就是一团乱草堆。他说,如果他是我,一定要画了性感的妆容再出门,因为“这是我唯一能做得好的事情”。

我不喜欢和他一起自拍,因为自拍的结果总是一个眼神故作迷离的好看男孩和不知道什么情况的懵逼脸。有的时候,我的手机会被他借去,然后相册里充满了他的各种妖娆自拍,我不得不一张一张地删除掉。

终于,在一个夕阳的余晖流进马路坑子里的下午,我们一起散步在一个电台旁的马路边。他跟我说,其实我是个同性恋,我喜欢上了雷恩,一个男孩。

据他描述,雷恩比他个子稍微矮一些,是个腼腆的男孩。罗曼说话的时候,雷恩就会很认真地倾听。

我一点也不惊讶,开心地跟他说,那我们是不是可以以姐妹相称了?他说,我一直都想这么做,但是以前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想我。我向他走近了一步,凑到他耳边轻声低语,我也喜欢过女孩子来着。后来,我们给了彼此一个大大的拥抱。

“谢谢你。” 他说。我拍拍他的肩膀,也说了声谢谢。

其实,罗曼的情况,在一个极其强调传统男性气质的社会中,很容易就被他周围的人所知道。他有精致的妆容,有时尚的穿衣搭配,走路的步子很小,说话的声音也有些细细的,比起很多其他男生,他更不吝啬笑声和眼泪。可能因为这样,在学校里的他常常不被同龄人喜欢,“同学们总是对我评头论足的,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可是,罗曼真的很喜欢笑,也很和善,以至于让所有人觉得他非常阳光。

直到一天,午饭时间,我顺口问了他,平时午饭都是谁给你做的,是妈妈吗?他淡淡地说了句,其实我父母都去世了,我后来和堂姐叔叔他们住在一起。我很抱歉地看着他,他反倒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说一切都好的,不用担心。

后来,我常常找各种理由带他出去吃饭。今天天气不错,出去吃饭吧。我想念那家饭馆的大骨头了,出去吃饭吧。

后来跟他熟悉久了,对他的好习惯,不良嗜好,我都清清楚楚。比如,他特别喜欢喝酒,而且一喝就倾向于喝到半醉或烂醉的样子。说话嗓门会提得很高,开始说一些胡话,有音乐的时候还会当众跳舞。虽然,喝酒是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在大多数的非洲国家,由于宗教原因,人们平日对酒精的态度还是相当克制的。如果你大白天在路边看到有人在喝酒,人们会非常不耻他的行为。

罗曼,喝酒是不挑时间的。我时常担心别人会怎么看他的问题,一次还和他发了很大的脾气,让他不要再在大白天喝酒然后随便说话,这样很丢人也很危险。他像个做错了事情的小孩子,站在原地看着我生气扬长而去的背影,过了好一会才来找我,说以后再也不随便在大白天喝酒了。

虽然,我逐渐了解他如此沉迷酒精的原因,但是还是时常提醒他注意控制喝酒的习惯。

一天我们暴走在车子很少的马路上,一路上聊了很多有的没的。记得一个安静的间隙过后,他突然跟我说,其实他很想念妈妈。爸爸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但是妈妈好像是自杀的。

我惊讶地看着他,连“发生了什么”,“为什么”这样简单的问题都问不出来。

他看着我惊讶的样子,开始慢慢说起来发生在他初中时的事情。那是个夏天,他痛苦地意识到自己是同性恋的事实。说痛苦,是因为他所处的是一个同性恋被视为怪胎和恶魔的社会。他发现自己和其他的同龄男生不一样,发现自己喜欢男孩子,喜欢色彩艳丽的服饰,这些都让他和自己所处的社会发生撕裂。一个下午,他喝了点酒,开始鼓起勇气给妈妈发了条信息:“对不起,妈妈,其实我是个同性恋。”

罗曼的妈妈是个有着笃定基督教信仰的信徒。和这里的大多数信徒一样,她无法理解同性恋这样的存在。她在自己的妹妹面前痛哭流涕,但是给自己的孩子回复的却是“妈妈都知道的,我永远爱你。”

在收到这条短信之后,罗曼无疑是开心的,他觉得母亲理解了自己的身份认同。可是就在第二天,妈妈在自己的房间了,睡了很久,并且没有再醒过来。他的表姨找到他,生气地说,都是你的错,都是因为你告诉她你是同性恋,你妈妈才自杀的,是你害了她,你这个邪恶的东西。

听到这,我鼻头已经酸了,一言不发,拼命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可罗曼说的时候,没有哽咽,更没有哭。似乎他已经反复在脑海中讲了很多遍这个故事,亦或是逐渐咀嚼和消化了这些情绪。

表姨和家里人,试图拉着他去教堂,说要让神父帮他驱除体内的恶魔(demon)。在喀麦隆,我见过这样的仪式,有的人因为嫉妒、贪吃和淫荡而被家人拉去教堂做这样的“净化”。他被家人们当做了恶魔的附体。

在妈妈去世后,他一直辗转于不同亲戚的家庭。有的时候是叔叔家,堂兄弟的家,表姨家。因为在别人家的屋檐下生活,他比任何人都知道怎么默不作声,怎么忍耐。即使是肚子饿的时候,也不开口和家里人要一根香蕉。因为叔叔曾经抱怨过,像他这样的就不应该吃饭。在最应该吃肉的年纪,他特别瘦。

我也逐渐理解他平时从来不硬气的待人接物方式,不敢拒绝他人的要求,也不敢和别人生气。因为他明白,这是个需要他去努力讨好才会有回报的世界。

“你知道我为什么喝那么多酒么?”他突然问我。

我点点头,说我想我知道了,非常抱歉你经历了这些,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你。

“我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真正地在这个世界上活过。就像别人那样,很轻松地去表达自己。和喜欢的人拉着手走在路上,亲吻,穿自己喜欢的衣服,尽情地喜欢时尚。即使在家人面前,我也没有办法做到这些,因为他们会和其他人一样去评判我。妈妈的事情,对我来说是个挥之不去的阴影。很多时候,我也会这样想,是不是我害死了妈妈?”

我告诉他,你妈妈不是被你害死的,害死她的是那些固有的陈腐观念,是社会对性少数群体认知的欠缺。她和你一样,都是受害者。

“是的吧?可是家庭的事情总是会让我困扰。”罗曼皱了皱眉,露出了以往很少出现的神色。平时的他,比谁都阳光,喜欢笑。

后来,罗曼去参加了一次电视台的试镜。参加前喝了酒,因为他觉得如果不这么做,在人们面前,他会羞愧地一句话都没有办法说出来。“喝酒好像会让我更自信一些。”

最近一次看到他,他拖着行李箱,从表姨家搬出来,要去另一个亲戚家里住。

不知道像罗曼这样的人到底还有多少,不知道有多少人也像他一样,觉得“自己从来没有真正地生活过”,依赖酒精来麻醉自己,在眩晕中找到生活的实感。

作为学生的他,在学校的同龄人之间也很难找到共鸣。

虽然恐同和歧视性少数群体的情况普遍地存在于全世界,但是在非洲这片大陆上,这是一个尤其尖锐的问题。相对于欧美开放式的,将恐同放在台面上讨论的态度来说,非洲还处在连讨论性取向问题的可能被禁止的阶段。

在非洲有33个国家立法明文规定禁止同性之间的恋爱关系,这些立法,既是文化的产物,也进一步巩固了反同的传统和人们恐同的情绪。在2014年,阿尔及利亚和尼日利亚都用一些看似中性的立法来禁止讨论性取向和性别认同,这使得教师几乎不可能在课堂上和学生提及性取向的问题,也难以在学校里开展活动,预防和制止基于性取向而产生的暴力。

2014到2015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和Hivos International一同支持了一项关于校园性别暴力的研究。这项研究覆盖了五个国家,包括博兹瓦纳、莱索托、纳米比亚、南非还有斯威士兰。除了南非有宪法和一些法律保护性少数群体的权利,在其他国家,性少数群体无论是文化上还是制度上都没有得到最基本的尊重。有的国家还有专门禁止男同性恋的法律。

这项研究还对在校师生进行了访谈,访谈采用了这样的问题“who are mostly the victims of violence and/or bullying in schools?”(谁是最经常遭受暴力和凌霸的人)有不少受访者回答:“students different in terms of gender.” (在性别上异于其他人的学生) 。这么回答的师生在莱索托比例达到了20.4%。

在校园暴力中,最为广泛使用的是口头暴力(80-91.2%),其次是身体暴力(66.6-88.8%)。性暴力虽然相比之下没有那么普遍,但依旧有21.2到37.7%的暴力是性暴力。此外,研究通过深度访谈(in-depth interview)和焦点小组讨论(focus group discussion),发现性暴力之所以比例较低很可能是因为受访者刻意不说,或没有意识到可能存在的性暴力。比如,被摸了胸部和身体的其他部位被当成是正常的事情,而不被当做暴力。

然而,对于这些暴力,只有18%到44.3%的学生和老师察觉到。

虽然以上的数据并不仅仅针对性取向多元的群体,但是至少也可以从中窥见这

一群体可能遭遇的暴力形式。2011年在南非夸祖鲁纳塔尔省的研究可能更能说明些问题,因为这项研究主要针对性少数群体遭遇的暴力。研究结果表明,在女同和男同学生较大程度地经历了口头、身体和性暴力。有63%的女同性恋和女双性恋表示被同学嘲笑,而对于男同性恋和男双性恋来说,这一比例是76%。这一现象很可能是因为传统男性气质的影响导致的。一个社会的性别关系越不平等,对男性的阳刚之气强调的就越多,而那些不符合传统男性气质的男孩子则会更加地被边缘化。

好在,罗曼比较幸运的身边至少有一些好朋友,能理解、欣赏、鼓励和保护他,对他的一些幼稚行为也有许多的耐心,帮助他一起成长。但是,如果整体的社会环境不改变,个体的悲剧就永远无法得到救赎。偶然因素导致的个体幸运,折射的则是整个社会、制度的不幸。

注:

我之所以把罗曼称为同性恋,而不是异性恋,是因为罗曼对自己的认知并不一直是男性,也不一直是女性。和我在一起的时候,他有时让我称呼他为sister,有时则是brother。我难以把他归类为跨性别者,并把他对另一个男孩的爱恋称为异性之爱。既然他倾向于称自己为gay(男同性恋),那我在本文中就姑且这样称呼了。

罗曼并不是朋友的真实姓名,为了保护他,我用了他喜欢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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