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韩大芬认识老苗有些年头了,从来没想有一天会跟他过。
这条巷子里也没有不认识老苗的,他在街口有个巴掌大的小门面,修自行车、配钥匙、开锁……干些杂七杂八的活儿。
韩大芬倒不是一直住这条巷子,她是后来嫁过来的。
过来之后,也经常在老苗那里给自行车打气、补胎,也找他开过几次锁,买过一点小五金配件。
开始韩大芬以为老苗至少能比她大十岁,后来才知道他没那么老,也就跟她差了一年,比韩大芬的男人还小,所以以前老苗叫她嫂子。
老苗是显老,干的活脏乱不说,他又不爱收拾,衣服好多天不换,头发也整天乱蓬蓬,还戴了一副度数很高的近视镜,镜片厚得吓人。
据说老苗的近视是先天的。
老苗走路有还一点跛。
后来韩大芬才知道,跛,是因为老苗的右脚掌少了一小块,也是先天的。
大概因为这,老苗一直没能娶到老婆,从年轻的光棍变成了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光棍。
韩大芬起初并没操心老苗这些事儿,虽然她嫁的男人是二婚,还带着个七岁的孩子,但韩大芬跟男人过得还不错。
男人早先开电动载客三轮,后来买了辆二手出租车,虽然挣钱不多,但对韩大芬是真心好。
每一分钱都上交,也不让韩大芬出去干活,就让她在家当个清闲的主妇,逍遥自在的。
韩大芬她知足得要命,没跟男人之前,她在老家干农活,过得又穷又累,整个人瘦巴巴黑乎乎,是男人,给了韩大芬生活的安逸。
没两年,韩大芬就被男人养得白白胖胖。
但就在第十年的年头上,男人没了,车祸,男人连夜送了个长途客人,赶回来天还没亮,困极了,开着车打了盹,在路口闯了红灯。跟一辆大货车撞上了,出租车都被压扁了。
大货车保险齐全,虽没什么责任也也还赔了韩大芬几万块钱。
韩大芬的好日子,却就此齐刷刷斩断了。
也就在男人过世差不半年左右,有人来韩大芬家跟她和老苗说媒。
韩大芬一口回绝。
一是男人刚走,她还没那份心,再就是她没看上老苗。还有就是……韩大芬朝多里想了想,
男人没了,她住的,还是男人留下的房子,房子里除了她,还有男人的闺女小秋。
小秋17岁了。
2
这些年,韩大芬跟小秋的关系一直也就是……相安无事。
后妈是个尴尬角色,小秋虽然话不多,也不找事,但韩大芬能感觉出来,从小没妈,这丫头挺有性格也挺倔的。
也敏感。
看韩大芬的眼神里,一直都有防备,从来不太靠近。
韩大芬嫁过来后就一直提醒自己别太管小秋的事儿,生活上照顾好就可以了,其他方面,不多说也不多问。
这才能够相安无事。
开始韩大芬盼着能生个自己的孩子,可是三四年都没怀上,后来去检查,竟然输卵管闭塞,也就死了心,想等小秋以后大了结了婚,家里剩下她跟男人,彼此知冷知热的,也罢了。
但现在男人却没了,剩下的,是她跟隔着心的小秋。
没了爸,本来就不活泼的小秋更闷了,已经读了高中,平时住校,周末回来,除了吃饭睡觉做功课,能不说的话就不说。
但不管怎么,小秋也是男人的亲闺女,她要真想再嫁,小秋咋办?
还有就是,房子是小秋爸的,她再嫁人搬走可以,带男人回来过日子,小秋肯定不乐意,面上也说不过去。
但老苗偏偏没房子,吃住都在那个巴掌大的店里。她要真跟老苗好,老苗肯定会住到她家里。
权衡利弊,韩大芬如何不能同意。
可是媒人却一拨又一拨,挺执着的。
后来韩大芬终于知道了,执着的不是媒人,而是老苗。
哪有那么多热心人?那些媒人,一个个,不过都是老苗托来的。
是老苗看上了寡妇韩大芬。
知道后,韩大芬直接去找了老苗。
3
韩大芬去到时,老苗正在给一辆电动车补胎,蹲在地上,能看清楚乱糟糟的头发白了一多半。
韩大芬说,你别再找人说了,这事儿我不同意。
老苗抬起头来,在厚得要死的镜片后面,含含糊糊看了韩大芬半天说,小秋爸给你留的那点钱够你过到哪儿?再说,兴许还不够小秋上学花的,你也不能干啥,以后靠啥过日子?
韩大芬张了张嘴想反驳,却突然有种被戳了软肋的虚弱——男人走后,这也是她想的最多的问题。这些年,她被男人惯坏了,日子过得穷富不说,除了做饭洗衣服收拾收拾屋子,别的她真也不会干啥了。
过日子真是个问题。但是,她也不甘心跟了老苗。
想了想,韩大芬说,那就再找个。
老苗一摊手,还不是得找个?韩大芬你再想想,你一个寡妇,也快四十了,带着一个人家的闺女,要啥没啥,除了我,谁会养你?
韩大芬一下就火了,呸了一口道,没人养也不用你养!
说完掉头就走。
走了没几步,老苗说,我可以每个月给你三千块钱。
韩大芬的脚就突然被绊了一下,绊得她,一个踉跄。
男人活着时,每个月能交给 韩大芬的,还不到三千块钱。韩大芬真没想到老苗那个不起眼的小店,比她想象得赚钱。
三千肯定不是全部。韩大芬边走边扒拉手指计算,老苗没买房,也没啥别的开销,顶多给爹妈点,那么这些年,他手里,是能攒下一些钱的,就算不很多,二三十万也是有了。
韩大芬的心蹭蹭跳起来。
于是几天后,媒人再来,韩大芬的口风不由自主松缓了下来。
想老苗也挺有意思的,明明俩人当面聊过了,他还是不自己来说,还是找媒人。
那天下午韩大芬又忍不住去问老苗,你干嘛不自己来说啊。
老苗慢悠悠地说,这样别人不会说三道四的。我倒没啥,不找个媒人我就跟你好了,对你名声不好。
韩大芬的心不由热乎了一下,老苗看上去那么糙,心还挺细,还能顾及到她一个寡妇的名声。
韩大芬的口气软下来,说这些年你都一个人,怎么看上我了?
老苗说,就是看上了,这些年,我就看你好。那时候大哥活着,我也不动心思,现在大哥不在了,我就试试呗。
若是几天前,老苗如果这么说,韩大芬肯定会狠呸他,但现在……韩大芬笑了一下,老苗倒是实在。
于是三千块钱加心细加他看上她这些年却不哼不哈的,老苗的形象慢悠悠地高大了起来。
然后背着小秋让老苗来吃了两顿饭后,韩大芬跟老苗上了床。
4
上了床之后,韩大芬才知道,她真是小看老苗了。
除了右脚脚掌缺了那么一块,横直了身子的老苗,竟比韩大芬死了的男人壮实得多。平时老苗穿的衣服宽大,看不出来。
加上每天干的也是力气活,老苗的胳膊上,都是鼓鼓的肌肉。
但韩大芬最意外的不是老苗的强壮,而是老苗在床上的从容不迫按部就班。
韩大芬明白过来,老苗这些年绝对不是素着过的。指不定是那种红红绿绿的洗头房的常客。
但这也算不上啥,毕竟,一个单身男人,总不能老堵着,必须得要有个疏通的地儿。何况他做得机密,也没坏了名声。韩大芬从来没听人议论过老苗有点啥。
但总之,韩大芬重新认识了老苗,一个暗藏心机,斗志昂扬的老苗。
隔几天后韩大芬就跟老苗去领了证。
老苗也没食言,领证当天就给了韩大芬三千块钱生活费。
韩大芬没小气,拿着钱跑去超市捡着相对比较贵的衣服给老苗买了两套。
然后韩大芬决定跟小秋摊牌。
想了小秋会反对,沉默地或者是激烈的,但韩大芬没想到,小秋没反对。
小秋,同意了。
虽然同意得很淡然,但是,是真同意了。并且还说了这么一句话,我苗叔人挺好的。
韩大芬欣喜万分去跟老苗说,老苗依旧也很淡然,我跟小秋聊好了。
韩大芬愣了半天才问,你咋跟她说的?
她之前也想了很多说辞,自己都觉得不妥当,没想到,又是老苗。
老苗说也没咋说,孩子大了,也知道日子怎么过。她没了爸,以后上学什么的总得需要钱吧,我说只要她考上,我就供她。考到哪儿供到哪儿。
韩大芬顿时有些感慨万千,这话她也想了,但她可不敢说。她没老苗那么“财大气粗”。
沉吟片刻,韩大芬说,老苗,谢谢你啊。
老苗说证都领了啥好谢的,我也是想把日子过舒服了,再说,我还得搬过去住人家小秋她爸的房子,对她好点儿,应该的。
老苗的段位,在韩大芬心里又攀升了一截。
5
很快韩大芬发现,老苗对小秋,不是好一点儿,而是特别特别好。
老苗搬过来后,非常大手笔的给小秋买了台笔记本电脑,不是什么大牌子,但也要两千多。
还给小秋买了新衣服。
一到周末,老苗就会早早收摊关店,去菜市场买排骨买鱼买菜,下厨坐一桌好吃的。
韩大芬会做饭,但手艺不行,比不了老苗。
老苗的红烧肉和清蒸鲈鱼做得一绝,不光小秋爱吃,连韩大芬也能多添一碗米。
慢慢的,在饭桌上,韩大芬竟难得地听到小秋多说几句了,学校的事儿,网上的事儿。
但不是跟她说,是跟老苗,笑嘻嘻的。
韩大芬吃惊了好几次,除了见小秋跟她爸那么笑嘻嘻,从来没跟韩大芬那样过。
忍不住唏嘘,自己后妈当了十年,还不如老苗这个后爹,没几天就当得鲜花着锦的。
一晚在床上,韩大芬就半开玩笑地表扬了老苗几句。
老苗说那有什么?孩子你只要掏心掏肺地对她好,她肯定是知情的。
韩大芬就有些不乐意了,你是说我对她没掏心掏肺?呸,还是你糖衣炮弹的功劳吧?
老苗就嘿嘿地笑起来。
跟着老苗的日子,韩大芬越来越觉得,一点不比以前跟着小秋的爸过得差。
老苗比小秋爸会讨好女人多了,不论过日子还是在床上。
尤其跟韩大芬结婚后,老苗的头发剪短了,澡洗得勤,衣服也换得勤。
这么一收拾,老苗看着年轻了好几岁,除了那个瓶底样厚的眼镜不太好看,打眼一瞅,也是个有模有样的男人。
韩大芬越来越觉得,她是捡着宝了。
6
女人一旦把男人当了宝,心就细起来。韩大芬开始每天花更多时间在老苗那里待着了,帮不了大忙,递个工具,找个零件,收个钱。
巴掌大的小店,也就成了夫妻店。
老苗有时不让韩大芬在那里待,说脏。
韩大芬也不听,说我得看着你点儿。
老苗就嘿嘿笑,有些得意的样子。有时还故意气韩大芬,跟女顾客调笑几句。
韩大芬感觉到,她是真会吃醋的。
然后有一次,周末,老苗照例坐了一桌菜给小秋改善生活。小秋边吃边跟老苗说,班里俩男生争一个女生竟然打了起来。
说着,笑得不行。
老苗也笑,笑着笑着,伸手在小秋脑袋上摸了一下说,你可离那些混小子远点儿。
小秋含着米饭点着头说,我才看不上他们呢。
很平常的对话,但不知怎么,韩大芬的心却突突了两下。
以前小秋爸在的时候,都没那么摸过闺女的脑袋。这种亲昵的姿势,韩大芬有点不习惯。
但这种不舒服韩大芬不能表现出来,只能跟着用后妈的口吻附和两句,让小秋好好学习。
小秋也只含糊应了两声。
然后那晚,小秋洗完澡换了衣服出来,去自己卧室吹头发的时候,老苗竟然去到卫生间,把小秋换下来的的秋衣秋裤和内衣内裤放到了盆里,撸起了袖子,一副要洗的架势。
韩大芬实在有点受不了,冲过去劈手夺下老苗手里的盆,说这些东西不是该你洗的,小秋自己会洗。
老苗被韩大芬幅度极大的举动吓了一跳,怔怔地说,孩子不是作业多呢嘛,我想着也没事,帮她洗洗。
韩大芬说那也不用你,把盆子往地上水龙头下一丢,说我虽然是后妈,也给她洗了好几年衣服了,不差这几件。
然后蹲下来把小木凳往屁股底下一塞,气鼓鼓地洗起了小秋的衣服。
老苗有点手足无措地站了半天才说,我不是想让你少干点儿活嘛。你要觉得不合适,我以后就不了。
韩大芬头也没抬地说,这点活累不死我。
搓了一会儿韩大芬一抬头,老苗已经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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尴尬一直持续到了床上,老苗没话找话地说了半天,韩大芬都没吭声,最后老苗也不吭声了,干脆手脚并用地,用身体去哄韩大芬。
韩大芬在老苗身子底下消了气,对老苗说,小秋也是大姑娘了,疼归疼,但有些事还是要注意,比如给小秋洗内衣,亲爹也不合适。
没说摸小秋脑袋的事儿,父女之间,那种举动也说得过去。
她总不能告诉老苗,她嫉妒老苗疼小秋吧,那真不合适了。
老苗倒是落落大方地应着,说我不是没当过爹,不会当吗,以后知道了。该干的就干,不该干的就不干。
这应答让韩大芬心里舒服多了,想老苗说得是实话,他也就是想讨好小秋,好好跟自己过日子罢了。
然后韩大芬披上件衣服,爬起来去厕所,一开门,却发现小秋正从门口不知是路过还是干啥,被韩大芬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似的。
客厅的灯光底下,小秋的脸好像通红的样子。
韩大芬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到了半空,她只顾着防老苗了,怎么就没想到如自己所说,17岁的小秋,是个大姑娘了,开口聊的,也是同学的男女之事了。
提起来的心突然一紧。
小秋喊了她一声。
韩大芬应了一声。
心还是那么紧着,没能松开。
意外发生在中秋节的晚上。
那晚,老苗的好饭好菜自不必说,也不知怎么,从来在家不喝酒的小秋就乐颠颠地要喝红酒,说过节,也像过节的样子。
老苗就跑出去买了两瓶回来。
韩大芬劝着,倒是都也没喝多少。吃完饭,韩大芬让老苗去看电视,她收拾碗筷。
洗碗收拾好从厨房钻出来,一抬头,韩大芬惊住了。
从韩大芬的角度看过去,小秋半坐半躺在沙发上,老苗正趴小秋身上,把小秋差不多盖严实了,只露着小秋两条腿在他的腿中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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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大芬脑子一蒙,冲过去一把薅住老苗的衣领,死命往后一扯。
老苗竟被韩大芬扯开了。
然后韩大芬二话没说,照着小秋脸上就是一巴掌,韩大芬说你个小婊子。
第二次抬手的时候,韩大芬被老苗一脚踹开了,老苗大吼,韩大芬你疯了。
韩大芬是真疯了,一骨碌从地上往上爬,恨不能立刻爬起来去摸把刀把老苗和小秋给剁了。
但小秋比她速度快得多,韩大芬几乎没看清长胳膊长腿的小秋是怎么蹿到厨房的,她刚爬到一半,就看到眼前寒光一闪。
老苗嗷一嗓子往这冲,已经来不及了,小秋手里的刀,直直捅进了韩大芬的左腹部。
小秋声嘶力竭地说,你才是婊子,你有什么资格当我妈!
韩大芬并没觉得疼,只是没能爬起来,扑通又趴下了。晕了。
还好不在要害处,小秋力气也没那么大,没刺到内脏,只是失血过多,韩大芬要在医院躺几天。
没报警,老苗对大夫说是韩大芬自己不小心,误伤的。
医生看着有点不对劲,还是叫来了警察。
很快就查清楚了。当时小秋头发被沙发靠垫的拉链卡住了,老苗探身去给解拉链。就那当儿,韩大芬就冲过来了。
没什么疑问,靠垫的拉链里确实还卡着小秋的几根断发。老苗和小秋,从微信到短信各种记录也都显示是融洽的、也仅仅是融洽的继父女关系。
已经醒过来的韩大芬,自己也想起来了,确实,当时老苗是衣衫完整的,小秋也是衣衫完整的。要真有点什么事儿,或者想有点什么事儿,都到压身上的地步了,肯定得解个上衣或裤子。
她当时怎么就光顾急眼了,连这都没注意到呢?
肠子就差点悔青了。
老苗说,你说你这个女人,心咋那么窄那么不干净呢?
韩大芬面如死灰,苦苦求老苗原谅。
半天,老苗叹口气,把韩大芬的手塞到被子底下,说别说了,你也不容易。
韩大芬的眼泪这才汩汩落下来。
她嫁了一个二婚男人,再嫁又嫁给了一个跛脚的老光棍。她总觉得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命苦。
她怕更苦,所以她想牢牢抓住男人,渐渐容不得一星半点的风吹草动。
和任何人,包括老苗和继女,都站在内心的两岸,不靠近,不放开,不相信。
活得那么紧张,逼仄,拧巴。
而其实如果她放松点,用心点,一切也许就不一样。就像老苗,掏心掏肺地对小秋好,不也就真好了吗?
好在她还来得及,老苗还是原谅了她,虽然小秋肯定还得和她拗着硬着凉着,但她想好了,再怎么她也要受着,还要像老苗那样,变着法儿把小秋给捂热——三个没有血缘的人,热起来会慢一点儿,但迟早能行。
外面的世道已经够冷了,家里头必须热了,这日子才好过。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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