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期一会

一期一会

壹

九月二十六日的傍晚我离开南京南，坐在靠窗的高铁上。

没有了头几次出差的盎然，临近十一黄金周，反而是多了一丝心急。得知此次的工作外出将辗转山东省内各地，我仅焦虑能否在月底之前完成任务，赶回公司再回家。

好在耳机里的音乐陪伴我，让我暂时不想那些繁琐，把座位往后靠靠，左手搭在窗沿上，反复摸着我下巴未来得及刮的胡茬，望着一条条模糊的轨道线，我竟也多出一份安逸。此刻我没再听那些励志的rap或是迷幻的trap，只想挑一首安静的情歌，搭配着匆匆掠过我眼睛的窗外的景。

说句不曾向别人道起的话，我很享受这样的瞬间：爱座靠窗的位置，在路途上凝视着风景，享受音乐的曼妙和脑海的遐想。时而回顾过往，时而思索方向，总能体会到一些淡淡的道理，我知晓其中的意思，打开便签却始终敲不出一个字。所以有时候我想，文字承载了我们的思想，是不是也束缚了我们的思想呢？总有一些情感、道理、感悟是我们张口说不出提笔写不出的，又或者是说出写出却又总觉得和那刻所感所悟匹配不上，差了那么一点意思。可能我表达能力还是不足罢，诸如“极致、完全”之类的词仍不属于我。

如若可以，我倒想这么一直坐下去，天不会变暗，粉粉的云也不会散，映着落日的余晖、高低的房子、郊外的草场，像是把颜料洒在了朦胧的灰色画布上。身旁坐的大叔也觉得窗外美，拿出手机录小视频，我便再靠后点方便他。见他录完我也掏出手机，似乎不录下这个黄昏瞬间就有点可惜了。加之耳朵里跳动的音符，我此刻大概化身成为自己MV里的男主角吧。

这趟的目的地是到济南。虽有很多大学同学以及学长学姐是山东人，但我还是第一次来到这齐鲁大地。应该是晚上八点多，我抵达济南站，出站时就感受到阵阵微寒，忙披上手里拿着的外套，和国梁兄一起上了出租车。

因为第二天是见个老板再定项目走访，所以此夜显得还算悠闲。国梁兄和我一样也是第一次来济南，但山东大地上他已经去过多次青岛了。于是带着还颇为了解山东的心情，国梁兄一路与我侃侃而谈。在他的讲解下，我才忆起从前课本中的趵突泉、大明湖这样的好风景。其实反倒不如不提，如此路过时也不会因公务在身不能游历而扼腕叹息。但晚饭总归是要吃的，这次算是头一遭出远差，国梁兄也有兴致，要请我吃点有特色的。我们行至芙蓉街，于我看来这条小吃街颇像西安的回民街，只不过规模较小点。东瞅瞅西望望买了几份小吃寻到一家地方菜馆里坐着了，点上了泰安辣炒豆皮、葱爆羊肉、煎饼果子等，着实美味。

待我吃完也发过朋友圈定位之后，有在济南念书现已毕业的同乡朋友提醒我去宽厚里，那时我已酒足饭饱，加上天色甚晚，便没再折腾。当晚济南给我的感受还挺不错，可能是在市中心的缘故，夜景很美，广场上有放风筝的，扯得很高，还带着不同颜色的亮斑，把夜衬的如昼，过了一段天桥，远处几座大楼耸立着，楼面大屏幕炫动的光影闪烁出“我爱济南”的字样。马路上挺干净，来来往往的人流也都成群结伴，有说有笑，似乎一下子让我对济南莫名熟悉了起来。

实际上我知道，我有如此熟悉的感觉，得益于孜禛。和在街头迎面的美丽的小姐姐一样，她也是济南姑娘，长头发，很漂亮。我大学时，她是音乐舞蹈学院的同学，我们相识纯属偶然，之前在我们系播音教师展演上就见过她，是帮我班同学来给老师节目表演舞蹈的。孜禛的舞跳的好，好多高难度动作都能完成的很美，一头黑长发飘动在空中，给我很深的印象。正式和她相识是快实习前在她们舞编班的汇报演出上，那时候我过去给她们主持，也是由学长介绍她来找的我。从彩排到讨论节目串词走台，再到最后演出结束，算是和她有些交集，也成了聊得来的好朋友。

她是个外表看起来让人感觉高冷但相处下来会发现也是一个很可爱的人，时常聊天会来一段山东方言，惹的我哈哈大笑。她性格蛮好，活泼开朗，因为自己偏北方人所以老说自己胖、壮。有一次彩排过程中因为一些小矛盾，她们舞编班的指导老师有点针对她们的节目和质疑我的意思，我欲上前解释，她更是站在我身边帮助我，她和她们的指导老师关系好，也知道老师是排练急了故意挑刺儿，解释不通她就抓起我的手走了，还一边安慰我没关系不用理他。

我担心这样会不会不好，她说她们导员就是闲的，说找我过来帮忙就一定对我负责。我满是欣慰。演出时也是，她与我搭档主持，反复问我台上的动作对不对、词的语气对不对，我给她划注好，叫她不用紧张，她也很快进入状态，轻松的和我说笑起来。演出结束后我有事就先离开了，到宿舍时她发微信和我说谢谢我帮忙，她们班级在聚餐吃烧烤喊我过去，我自推辞说不合适，她便言有空请我吃饭。我本当她就是随口一说，可后来她真的订好餐厅，那顿饭下来，我们关系也变的亲近，没有了初识的客套，算是真正的成为了好朋友。

在我看来孜禛就是大方开朗好相处，并且热情有责任心的一个人。这次去山东出差，我问她济南的天气如何，便是她提醒我记得带件外套，最后也确实派上了用场。到达济南之后，我给她发了个定位，她问我啥时候不忙又要带我吃好吃的。但我们最后也没能有约定，因为工作行程排的紧凑，第二天就要去往泰安，匆忙赶路，到了济南西站才发消息和她告别。我答应她下次有机会一定再来，再一起吃顿饭。

从济南到泰安，再到聊城淄博潍坊，几日的采访连轴转，我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路上，在车上，期间有折返回济南呆了一夜我却没和孜禛提起，因为我不想再麻烦她。连续的奔波人难免疲乏，我感叹要去的地方太多，心里也因为工作忙离得那么近都没能和孜禛见见实在觉得遗憾，所以有点小埋怨。国梁兄安慰我说一期一会，有些地方这辈子可能就去这么一次了，难得一面，世当珍惜。这句话像是有什么魔力，一下子戳中我感性的思维，忽的让我精神了起来。

着实，一期一会，这个词的禅意很深。在一定的期限内对某事物只有一次相遇相见的机会。回想我出差的那些地方，似乎在主观上我总带着一种忙碌麻木的神情，却忘了感恩生活，如若不是工作，有些地方可能这辈子都无缘去往，连一期一会的机会的没有。

抱着如此顿悟也算是自我安慰的心态，我和国梁兄走完了之后的行程。一切仿佛都在国梁兄对我说过那句话后变得释然起来。抵达泰安只能远望却没能登高的泰山、聊城车站热心的出租车司机师傅、淄博商厦没对接及时的门外等待......这些工作中去到的每一个地方，遇到的每一个人，面临的每一件事，甚至是忙完随机走进的一家餐馆，都有可能不复见不复往，为何不好好珍惜呢。相较于我与孜禛亦是，倘若真正的有缘分，我相信就一定会再见面。真诚的答应许下“一期”，就静待“一会”的到来，盼望相见的机会如约而至。

一期一会

贰

九月二十九日晚我离开山东淄博，又是在靠窗的高铁上。

国梁兄担心节假日的人流高峰，我们匆忙提前赶回南京。可即便这样，还是没能如愿购得回程的全票，我与国梁兄决定，从淄博到南京，先买至济南的票款，上车后补齐余下所剩的站。

也正是如此，我和国梁兄买的车票错开了，分别在不同车厢。无暇再看窗外也无心情听歌，仅坐了四十多分钟到了济南站后，我便站起走出座位询问如何补票。乘务员说去九号车厢餐车内有办公点可以补票，我便背起包过去。补完到南京南的票，因没有多余的位置，我便在餐车车厢内坐下，想到可以直接抵达不必再折腾，人也放松了许多。周围乘客大都在吃饭，我也点了一份快餐，吃完后靠在位子上，才得空看看窗外。

天早就黑了，透过玻璃窗只能看见车厢内的光影，偶有车厢外的灯亮着，也是强烈的转瞬消失。我闭上眼，脑海回想着这几天的经历和国梁兄的那句“一期一会”，让我决定要写些什么，我也从此番的出行中悟得，以后的生活中，一定一定要心怀感恩，珍惜当下。

正想到这儿的时候，耳边传来一阵嘈杂。一位外国的中年大叔大概是坐过了站又或是也来补票，被乘务员带到餐车这边来，他穿着一身西装，打着一条枣红色领带，拎了一个什么企业会议的宣传袋，不会说中文，看上去有点着急。我英文不好，只听到外国大叔口中重复的“ticket”一词，想是应与车票有关。乘务员安慰他，说是会有办法解决，正要办一些手续的时候，列车上的警笛声响，听工作人员的对讲机里，是说哪一节车厢有人吸烟，无烟车厢有烟雾的情况下自动鸣响警示。这时乘务员顾不上外国大叔，叫他先坐一会儿，就赶紧去警示的车厢处理情况了。

也是缘分，外国大叔就在我对面坐下了，正面一看觉得大叔挺帅的，他还是着急，竟主动问我：“What happened?”面对活生生的外国友人就在眼前还用英文与我对话，我还是有点紧张，顾不上什么语法错误，就顿顿的说句:“嗯...somebody smoking.”他也懂了，摇摇头说了句“oh No.”我是佩服自己的机智，但估计外国大叔知道我英语不行，也没再和我多说些什么。我也庆幸，害怕再听不懂无法对答而出丑。

我见他一直在张望着，时而站起时而踱步又坐下，焦急的等待着乘务员回来。为了避免尴尬我也刚好口渴，就去餐台买了两瓶水，拿了一瓶递给大叔，我和他说:“Don't worry.”他很欣慰，连说了两声“Thank you.”随后乘务员回来帮外国大叔办好手续，到枣庄站的时候大叔就下车了，走之前还望向我对我挥了挥手，说了句“bye”，我也笑着和他挥了挥手，看着他出了车门向出站通道走去。

那一刻我在想，我与这位外国大叔估计真的是“一期一会”了，在这段前后十几二十分钟的特定时间内我们得以有这样的相遇和对话，实属缘分使然，随着大叔离开，今后可能都不会再见到了，但大叔的那声“bye”，我还是想把它理解为“再见”，也希望他在这里能够顺利。我也感叹自己的英语实在太差，不然就能够多交流交流，兴许还能成为朋友。但路途上嘛，遇见的有些人就只能是过客，如同窗外瞬逝的景与闪现的光，短暂却又美好，不是吗？

一期一会

叁

十月一日快要凌晨我离开南京回家，坐在火车硬座上，这次不是靠窗，也无风景看。

还算幸运，临时抢到一张坐票票回家，虽然挤但我很满足了。上车前专门去逛了超市，买了两只南京板鸭带回去尝尝，也顺便买了些零食车上吃。

已经是很晚了，火车晃晃停停，我也哈欠连天，疲倦的不行。可是好巧不巧，对面坐着一对大学生情侣，狗粮撒的让我顿时困意全无，听两人交谈大概是国庆出游去爬黄山的，我望着他们的亲昵，只因正对而坐，我眼神简直无法逃避，当真叫“想不看都不行”，他们时而附着彼此耳边小声说着悄悄话；时而相视一笑，有很足的默契；时而互靠对方的肩膀闭眼休息还不忘十指相扣。我竟然被这一幕幕温暖到，一个大男人露出了姨母般的笑容。

说实话，我着实羡慕。大学时光的爱情是美好的，尤其在如今我这个单身狗眼中更是如此，细细回想我也曾经和大学交往的女朋友一起在假日出去玩儿过，也是为了多玩几天熬夜坐着几个小时的火车。想到这里，我又有一丝伤感，为了避免思绪的泛滥，我便只顾调大耳机音量，闭上双眼让自己沉睡。

偶然间手机循环听到许嵩的《明智之举》这首歌，愣是直直的有这些词深得我心：

“我曾在意的你，想说声对不起，年少时的任性，有些话伤人不轻。也曾怀疑自己，不是理想伴侣，你的离开也许，是个明智之举。”

诚然，生行至此，谁不曾有个遗憾和悔意。我脑海想起学生的时候，手头紧，有多少花多少断无大积蓄。恋爱的时候也是，若是和现在相比，没有送过女友特别特别贵重的礼物。也有出去旅行的时候，一起坐硬座一起吃路边摊，在当时也并不觉得愧疚于我的恋人。可现在忆来，只剩满心的对不起，苦了那份单纯快乐的感情。步入社会开始有自己的规划和管理，自给自足有余，可身边那个人早已经不在。就如同在校园时我努力拿到最高奖学金，却没人再陪我有改善条件去旅游吃美食的机会。

因为年少性情，争吵时偶有寸步不让，也有纠缠时举动语气伤人伤己，所以离开我也是好事，是我不配付出的真心罢了。如今我慢慢开始害怕恋爱，抗拒关系，害怕不成熟的自己仍不具备爱别人的能力，自然也无这份权利。

我惭愧没有许给你关于未来的美梦和实现的良机。而每每想到这些，我便由内心而生出遗憾和惋惜，大抵是因为我错失了什么。然这种错失，也并不存在任何形式的补救。所有美其名曰的“命运注定”“自有安排”也不过都是我找个理由慰藉自己罢了。对于某人某事某物，错过了就是错过了，这世上有千万种爱，可没有哪一种爱能够重来。从前与现在，只留下“永不再如初”的无尽荒凉与蜷冷。

我又想到国梁兄的那句一期一会，这个词像是有包容的含义和境界。

对于那个人也是，可能一生的时间里，只在那段特殊的日子有着特殊的际遇。此后便再无下文，一辈子仅此一次。

苍凉而又寂寥。

我拼命想抵御这种明明觉得“不止如此”，却又偏偏“仅此而已”的热烈的心空与落寞，才发现唯有没心没肺协助忘记才能拯救自己。

而忘记，显得那么无情。

一期一会

肆

回到家后几天假期，我没有再因玩手机而忽略母亲叫我去厨房帮忙，也没有因为疲惫而放弃去看望刚刚过完两岁生日不久的小外甥，更没有因为懒而拒绝和许久未见的兄弟打一场球。

我开始想到，这样的看似平常的相会其实也是不易的，是需要被珍惜的，而不是忽视与埋怨。偶然的缘分让我们在一段特定的时间内有着短暂且可能一生仅一次的相会，那换取我们能够经常的见面需要多大的缘分啊。

我也始终坚定的相信每一次的相会，每一次的见面，每一次的约定，必定是盼望已久的期许和希望积攒而来的。

一切好似偶然又像极了冥冥之中的注定。

人生短暂，也是一段特定时间内的旅程，我们相逢多少人事物，送别多少人事物，又留下多少人事物呢？唯有在相会的过程中，是幸福的，是值得被铭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