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戒365写作训练日更营第58天)
“反正你就是不爱我,”我赌气挂掉磊子的电话,径直走到教室后排坐下了。
我想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毕竟这节是冯翰青的美学概论,我不想让他看到我这样,尤其是最近他常常喜欢往我这边看。但磊子太气人了,居然打游戏忘记跟我说晚安,我倒想看看他怎么解释。
果然,没过一会儿,磊子的短信就一条接一条来了,说什么几个宿舍的男生组队打比赛,一高兴就玩嗨了。借口!明明就是心里没有我!
和磊子闹了半天,也没认真听讲,不知怎么就要选课代表了。
“你们说选谁好呢?有自愿的吗?”冯翰青环顾四周,班上大多女生,全都低下了头,其实给男神当课代表谁不愿意啊?但即使心里再愿意,也没有人举手。
我也拼命低着头,一是刚才没认真听讲有些心虚,二是觉得自己真有可能被选上,心里咚咚地打着鼓,怕鼓声从哪儿漏了出来,让别人发现。
“没人愿意啊?”冯翰青歪着脑袋,假装难过的样子,“那你们推荐一个吧。”
“韩思丽,”后排几个声音依次说,接着其他人的声音也起来了,重复着我的名字。
“谁?”冯翰青顺着全班同学的目光找到了我,我只好举起了手。
“韩思丽?哦,是你啊,你平时是挺认真的,愿意吗?”
“愿意,”我一口答应了,虽然心里有点生气,他怎么到现在都不知道我的名字,但还是像被天上掉下来的烟花砸中,浪漫得发晕,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那时的冯翰青四十多岁,一米八五左右,高高瘦瘦,总穿着夹克和牛仔裤,衣服仿佛很旧了,穿在他身上却正好显出他的低调和酷,加上一头泛灰的齐肩发,有种落魄的摇滚巨星范儿,稳坐“河大男神”头把交椅二十年。
据说他原先在北京一所不错的大学教艺术史,不知怎么来了我们这座三线城市的二本学校,还是教艺术,以及一些艺术相关的公共课。他的公共课常常爆满,因为除了报名的学生去上课,很多没报上名的,甚至外校生也为了看他混进来听课。
课后,室友鲍小凤拿我打趣:“艳福不浅啊,给男神当课代表。”
“那不是没人举手吗?你想当你怎么不举手啊?”
“我可受不起这艳福,”小凤把我拉进小声说:“听说冯老师的课,尤其美学概论,从来没有招过课代表,你可是头一个。”
“没招过吗?”我也很惊讶。
“没有啊,艺术系的专业课可能有过,不过也很少,冯翰青不喜欢用课代表,没准是看上你了!”小凤笑得很邪恶。
“鲍小凤你话可别乱说啊!想什么呢一天!”
但从那之后,我也不禁想:确实没听说过冯翰青有课代表,而且就算要设,也应该学期一开始就选,现在都开学几了周,又突然要选课代表,确实有点奇怪啊。更重要的是,之前几周他好像老在课堂上盯着我看,那眼神像酒似的,让我看着看着就醉了。
后来我觉得这样好像对不起磊子,还故意往后坐了几排,上课也不敢总看他了。但课代表是几个意思?不管了,先干着吧。
冯翰青的座位在艺术系办公室最里面靠窗的角落,阳光最明媚,也最安静。他拉来一张椅子让我在他旁边坐下,帮他把那一摞作业浏览一遍,挑出有见地的再给他看。办公室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身上淡淡香皂的味道一阵阵飘来, 在我心里开出一朵朵花。我的眼睛不敢离开那些作业本,心却一直在看着他,仿佛看得清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却又什么都看不到。
从那以后,我几乎每周都去艺术系办公室帮冯翰青看作业,和他却并没有变得更熟悉——也许是因为心中有鬼,我每次只是乖乖地工作,不敢说半句多余的话。而他也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跟我说话,只是在周围有其他老师的时候,跟他们说说笑笑。
这样反而让我觉得自在一些,因为我最喜欢的就是他看书,我看作业,我们静静地不说一句话,这样就可以猜测他心里到底有多少我,以及猜测他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会不会有几句是说给我听的。我觉得我们就像两个早恋的中学生,默默地守候着彼此心里那只神秘的小鹿。
只是和磊子联系的时候,我常常觉得心像被撕扯着。我和磊子从高二就开始恋爱,我高考失利来了河大,他如愿去了上海,却仍然爱着我,总让我好好学习,考研去上海和他团聚。似乎跟磊子在一起才是正确的路,我们也得到了双方父母的认可,然而那时年轻,谁愿意走正确的路呢?
对于冯翰青,我甚至都不知道他的婚姻状况,虽然也听说,冯翰青没有孩子,但有个老婆。我总不相信,因为他从没提到过自己有老婆,无论是对学生还是老师,而且经常和女老师开着玩笑打情骂俏,如果他真的是有妇之夫,怎么还能这样呢?什么样的女人会允许他这样呢?
冯翰青是一个甜蜜又危险的迷,我一再小心翼翼,却还是不由自主想要靠近他。
有一天磊子突然在电话里问我:“你是不是喜欢上你们那个美术老师了?”
虽然磊子从来都说不出美学概论的名字,我还是一下子愣住了。
“没有啊!”我本能地撒了谎。
“没有吗?”
我脑中闪现过千万个念头,然而一个抓不住。只觉得心跳剧烈,血全部涌到了头上。
“好吧,有。我一直没敢告诉你,因为我怕……”
“别说了,分手吧!”磊子挂掉了电话。
我站在宿舍阳台上,深秋的寒气已经很重了,手机还贴在脸上发烫。我在寒气里又站了一刻钟,回到了房间。
我们从此没有再联系。
我晚上在被子里偷偷地哭,白天装作若无其事地去上课,尤其去上冯翰青的课。只是在他办公室看作业的时候,一不小心会红了眼圈,因为磊子会在我心里说:“你为什么要这样?”他在电话里什么也没说,可在我心里一直不停地说。
“怎么了?”是冯翰青的声音,很温柔“有心事?”这是他唯一一次跟我谈作业之外的事。
“没什么,和男朋友分手了,”我赶紧把眼眶里的泪擦掉,尽力笑着说。还好办公室只有我们俩。
“不哭了,啊,”冯翰青看着我,一脸心疼的样子,我的心顿时化了,真想扑进他怀里。
但我只擦干眼泪,笑笑说:“恩,以后我就有更多时间帮您看作业了。”
“嗯?哦,作业不多,”他一本正经地说:“我下周要去厦门开会,你们停一次课,你到时候帮我把作业收来看看就行。”
我认真地答应了,这时有别的老师进办公室,我们就不再说话了。接下来的几十分钟,我心里磊子的声音终于不见了,终于感到了久违的舒展和愉悦,但又有些忐忑:我们这算是进一步了吗?我算是告诉他我已经单身了,他会采取行动吗?但我知道,要慢慢来,不能着急。
快下班的时候,老师们纷纷回到了办公室,收拾东西准备回家了。冯翰青拨了一通电话:“喂,航空公司吗?我想订周五晚上去厦门的机票,两张,我和我爱人,我叫冯翰青,两点水,对……”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他真的有老婆?他——有——爱——人!
“我爱人姓孙,叫孙汐云,汐是潮汐的汐……”冯翰青继续说着,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
第二天我发烧了,在床上躺了一天,全身酸痛无力,只想睡觉。醒来的时候就听见冯翰青的声音“我爱人姓孙……”,之后眼泪就下来了。
学期后,我和冯翰青的生活彻底失去了交集。毕业时我如愿考上了上海大学的研究生,再没有见到过磊子。因为听同学说,几乎是在和我分手的同时,磊子就找了一个新的女友。
反倒是对于冯翰青,我无论如何也忘不掉。他的夹克,牛仔裤,他身上的气味,他让我吃惊的专一,简直太难得了。想到和他一起看书、看作业的时光,心里就酸酸甜甜的。他就像一个住在冰糖葫芦里的男人,只可惜这串冰糖葫芦永远在我心里,却握不到手里。
到现在将近三十岁,我仍孑然一身。好在在上海这样的大城市,这并不是问题,生活未必没有那么精彩,反而还可能少了很多烦恼。
鲍小凤是我朋友圈里为数不多的已婚妇女。气人的是,她在北京啊!在北京不仅不是剩女,还和研究生学长结婚生子,自在地当着大学辅导员,享受着带薪寒暑假,更过分的是因为暑假闲得无聊还请我去北京她家里住几天!要不是多年的交情,我一定不会同意的。
“这么多年你都没变啊!”小凤从门里迎出来,接过我的背包,我们重重地拥抱了一下,又因为不适应这样激烈的见面方式,彼此尴尬地笑了。
“你也是啊,没变,”我承认,这句话有些违心,因为小凤早已经没有了当年的伶俐劲儿,穿着棉质宽松的居家服,也遮不住腰间的赘肉,脸色泛黄,只是眉眼间多了海水一般的温柔。
“你就骗人吧,我都孩儿他妈了,怎么可能没变,”小凤嗔怪着我,我正愁该怎么自圆其说,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从里屋冲出来,抱着小凤的腿害羞地看着我。
“昊昊,叫丽丽阿姨。”
“阿姨好!”昊昊大声地叫我,不知怎么笑得和当年的小凤一样邪恶。我突然好羡慕小凤。
小凤的家不大,东西也摆得乱七八糟,但很温馨,主卧室墙上挂着结婚照,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看起来呆呆的男人,我只在小凤的婚礼上见过他。次卧是给客人和老家来的亲人住的,小凤说暑假时她自己带孩子,开学了就要从老家请长辈来带。她把我安置在主卧,说多年不见当然要同床共枕,恰好她老公出差,我们可以重温宿舍夜话。我欣然同意。
晚饭后,小凤带着昊昊和我去她工作的大学散步。昊昊在前面叫着闹着,我和小凤在夕阳中踱着步子。
“你怎么样?还单着呢?”小凤突然问。
“恩, 还那样,”我其实不爱谈这事,不过似乎没什么比谈个人问题更能拉进多年不见的老朋友之间的距离了。
“眼光太高了,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完美的人啊?”
“没有要求高啊,就是没碰上嘛。”
“你说实话,是不是心里有人了?是不是还想着磊子?”小凤认真地问。
“怎么可能?人家早结婚了好伐?”我一生气上海口音都出来了,小凤笑得直不起腰。
可我并不觉得好笑啊。
“唉,女孩吧,结婚晚大部分是自己眼光高,一般的男人不入眼,太优秀的呢,又够不着,高不成低不就,就把自己给耽搁了,”小凤拿出辅导员的语气教导我,“但女孩的青春多宝贵啊?如果你不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就还是应该积极地努力一下。”
“你不是要给我介绍对象吧?”
“我倒想呢,我要介绍也得有资源啊。 我就是从过来人的角度给你提个醒,怕你耽搁了自己。”
“知道了鲍老师,谢谢好意,我也不是不找,真是没碰到合适的。”
“那你说什么样的才是合适的?高的帅的?赚钱多的?”
“看的过眼就行,起码有一点能吸引我吧。”
“骗人,你要真这么想,早就嫁出去了。你肯定有很多隐形的条件。”
“有吗?什么是隐形的条件?”
“我不知道,但肯定有,因为人都不是完美的,可能有很多人能至少有一点吸引你,但也有很多点让你排斥,你自然就看不上。这些让你不知不觉排斥的点,就是你的隐形条件。比如有的个子高,但可能赚钱少小气;有的家境好,但可能贪玩不上进,还有的能赚会花,但太会哄女人开心,这样的也不放心。每个人都有优缺点,就看你看中哪一点,能容忍哪一点,能妥协才能达成一段关系。”
“鲍老师讲得好,”我忍不住给小凤鼓掌,可是她越这么说,我反而觉得越复杂,越想远离这摊浑水。
“真的,没有哪个人是完美的,早点选择,你还有试错的机会,”小凤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但本能告诉我,不能问。
“你还记得咱们学校那男神吗?就特喜欢你那个?”小凤突然转了话题。
“哪喜欢我了?”我心里咯噔一下。
“哎呀就老让你去他办公室那个,叫什么来着?”
“冯翰青。我去他办公室就是改作业,又不是干嘛,”我有些气愤,但又暗自开心,好奇她们说我们什么了。
“都被男神拉去开小灶了,还不让别人说说嘛。那时候好多人都说男神喜欢你,我刚开始还半信半疑,后来你跟磊子分手了,我就有点相信了,但是也不敢问你……”
“我跟磊子分手是分手,跟别人没关系。人家是老师好吗,而且已婚,能跟我有什么呀?”我第一次发现自己说谎可以说得这么理直气壮,面不改色心不跳。
“嗨,那是你不知道,大学里这种事儿可多,可能当大学老师的思想也开放,我还跟你说,就那冯翰青,花着呢! 你知道他去河大之前在哪教书吗?就在我们对面的文化大学!你知道他为什么大才子一个得在河大干到退休吗?就是因为他在外面找女人!”
“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他的事儿,这俩学校但凡有年头的职工,没有不知道的,那传得绘声绘色,”小凤仿佛发现了一个宝藏,急不可待地要展示给我。
“冯翰青是北京人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
“他们家是艺术世家,他爸爸当年就是画家,文革的时候给打成右派,拉到乡下劳改去了。他们家在那儿有个恩人,也是当地的读书人, 生死关头救了他爸爸一命,后来就结成了儿女亲家,让冯翰青娶了那家的女儿。”
“是姓孙吗?”
“不知道,反正也是个知识分子,那家女儿嫁给冯翰青之后,就在这后边的附中当了中学老师。结果这冯翰青勾搭上大学里一个教绘画的女老师,非说跟人家才有共同语言,其实不就看人家漂亮嘛。人家老公还是一个什么厂长的儿子,就那种高干子弟呗,一天在外面花也不回家。这俩就商量私奔。大冬天的,半夜冯翰青老婆追到家属院门口,都给他跪下了也劝不回去,那时候她可还大着肚子呢,这冯翰青真不是个东西,就要跟那女的走。”
“真的?”我仿佛听见心里有一座山崩塌的声音。
“我当时也不相信啊,但是所有人都知道,就九一九二年的事儿,后边的更狗血呢。冯翰青和那女的还没走出大门两步,被那女的老公派来的小混混按在地上狠揍了一顿,不知拿着棍子还是什么,那女的早就吓跑了,倒是冯翰青媳妇儿,挺着那么大个肚子,就趴在他身上护着不让打啊。”
“啊?那孩子还在吗?”
“可不就没了吗?据说俩人在医院住了一个月,冯翰青缝了十几针, 他老婆流产了,以后都没法生孩子。后来他们就没再在这院儿出现过,不知道去哪儿了,还是我跟那些老职工聊天儿,他们才知道他到了河大。”
我觉得心里很痛,虽然从来没有跟他有过什么,虽然都已经这么多年了。
“所以这就是他这么多年都没有孩子的原因吧?”
“应该吧,要是经过这些他还要换老婆,或者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他就真太不是东西了,”小凤咬牙切齿地说。
“啊,天呐……”我只觉得无力。
小凤却又精神起来:“你知道那小三最后怎么样了吗?不知道被她老公抓回去怎么折磨,反正是疯了,现在四十多岁整天穿得破破烂烂的在大马路上骂人。”
“她老公不管吗?”
“管什么呀?早离了,就是还养着她,让她自己上街丢人现眼呗。”
“这么变态。”
“有钱人有的是挺变态的。你才知道么?”
“太可怕了……我总觉得这种事只会在电视上出现,可是在我身边?简直太可怕了。”
“怎么感觉你像没长大似的?你也马上三十了啊,不能再当自己是小姑娘了,这种事你得学会习以为常。”
“我只想当小姑娘……”
那天晚上,我和小凤躺在床上,聊了聊大学里不咸不淡的事。我的心已经平静下来,虽然还是有些难过。但从小凤不时的叹息中,我隐约感到她心中似乎藏着更深的伤痛。我不敢贸然触碰。
小凤始终没有提及当下的生活。我倒是因为心里没了负担,畅所欲言起来,给小凤讲了很多自己在上海的生活。
“明天早晨吃什么?”临睡前小凤问。
“都行啊,我不挑食。”
“去食堂吃吧,昊昊喜欢吃食堂门口的糖葫芦,你要尝尝吗?做得还挺好。”
“不要啦,我都多大人了还糖葫芦。”
“哈哈,你不还是小姑娘吗?”
“……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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