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本文参与永冬泩双月征文第五期【烟】
01
拇指、食指、中指一番熟练的操作后,原本夹在食指、中指的烟飞向了空中,它的火红的独眼怨恨地瞪着这个世界,带着它残败的身躯划过一条弧线寂灭后,我终于下定决心,把自己反向抛了出去,在残余的担心中留恋地望了这个世界一眼,一眼之间,暗夜的天空急速地离开了我,我心里一沉,一瞬间,我察觉到我所熟悉的世界飞速撇开我,呵!虽然它暂时星月无光,但黎明一降临又会大放光明,热热闹闹又会将孤独驱赶,我终究还是可以活得像个人样,而现在……
思绪并没有终断,意料之中的撞击发出一声闷响,声波在我身体里炸开后又毫发无损地消失隐去,不知去了哪里,我迅速沉没进另一个世界,如果不能回来,又或可以不回来,我就此遁去,那一眼就算是我匆忙的告别,很多人,很多事,其实人和事是纠缠在一起的,我就此别过,可是他们并不知道我有过作别,我的作别对他们毫无意义。
那将会怎么样呢?
但来不及多想,我飞速在另一个世界里穿行,我无法确切地形容,如果非要说出来,它是比星月无光的暗夜更加阴幽黑暗,应该、绝对不是天堂,不知道是不是忘川河,我想也更可能是忘川海,但我都从未见过,我居然想到可能是它们,它巨大的阴暗正在吞噬我对光明的记忆。
我脑门正中仍有一道失魂落魄晃晃悠悠的光,我借助它在下坠中打量四周,随即看到一个庞大的物体的一角,它斜卧在幽暗中,长满了暗黄的根须,我正沿着它的侧边向下坠去。
这时,我身上一紧,两根绳索从后腰勒住了我,我顿了顿悬停了三分之一秒,潜意识让我伸出两只手拔弄幽暗,入手很有阴冷的质感,其实整个人已沉于幽暗之中,怎么可能拔走它们呢!我只是借力向那片发散暗黄之光的物体靠近,管它是不是地狱,既然来了总得探究一番。
我总是在无法逃避的时候更有勇气,我一动,绳索就不紧不松地跟着我动,它们配合得很好,我重新掌控了自己,在一个陌生的世界里。
有时候,清醒并非上佳之选,那一刻,它让我发现除了幽暗幽深还有可怕的幽静,顿时又让整个人不好,这时候我真希望自己看不见听不到,或者干脆已经死去,借助年青身体里各个鲜活的器官传来的消息,周遭无数的幽灵在向我涌来,它们暂时没有要伤害我的意思,但它们轻易穿透我的身体我的意识我的灵魂。
它们看透了我温暖肉体之下哆嗦渐冻的灵魂,它们在嘲笑我:“冷吧?不要硬撑,打个冷颤吧。”我果然接连打了几个冷颤,几千几百万毛孔一齐紧缩,瞬间把温暖挤出了身体,温暖离开了我,温暖不属于这里,我冷到了骨子里。
我不敢再有丝毫犹豫,我害怕就这样不明不白真的永远告别我熟悉的热闹的亲热的世界,我不可以就这样被冻死在这里,但又并非真的冷!我努力睁大眼睛,双手奋力划拉,向斜下方飘去,那片暗黄向我贴近,濒危中有个目标,果然好了许多,我慢慢松驰下来。
那些暗黄的根须每根约有十厘米长,它们无风轻轻摇摆,密密麻麻的椭圆形的黑色的小斑块在其中探头探脑,在幽暗的世界里黑得发亮,像无数蛰伏其中的萤火虫,还有一些更大的各种形状的凸起,凭添诡异。
我伸出右手摸上去,这才发现左手握着一把黄澄澄的刀,这让我的勇气又回到体内,那一刻我真想宰一个活物,又发现自己是那唯一的一个,我总不能宰了自己,我把刀刺向了怪物的躯体,兴许它和我一样活着。
02
她睡着了,我却异常地清醒,清醒得脑壳疼,我扎实地累了,我又睡不着,挣扎着也不是个事,我决心坐起来。
我拿开她搂在我腰上的手,让它去缠绕她的腰,我很费劲地直起上半身靠在床头上。
外面已是深夜,看不到一点光亮,听不到一点声息,房间里更是暗黑无声,我不该在这种时候活着的!
我伸手从床头柜上摸到烟和打火机,掏出一支点上,打头机的光夭折之前我看了一眼她白晰的脸,它睡得很安稳香甜,把自己全部交给了夜。
它刚才还在把我的脸当成镜子,冲我笑、叫、扭曲,持续了近五个小时,现在它一动不动,我的也毫无表情。我看不出近五个小时与看了一眼之间谁长谁短,只觉得都是一瞬间的事。
我常常一出去就是数月之久,去很远的地方,每次走很远回来时,我都对脚下的平地产生怀疑,它明明是孤线怎么看起来是平直的呢?我还对静止产生不满,它装得一本正经,谁都知道它时刻不停地在运动,装什么装。
这次出去时是二十九,回来已是三十岁了。出去时她二十四,回来时她二十五。时间有长度吗?见鬼,我们在一起已有五年了,五年有多长,这是什么概念!
我吸了口烟,它使劲瞪了我一眼。我和她契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九点几,剩下的百分之零点几就是这种时候,我没有任何感觉,我和这黑夜一样茫茫然。
到我抽我这根烟为止,我没有把昨天晚上的历险告诉她,我也不会把百分之零点几告诉她,我将烟摁进烟灰缸,摁完感觉像是摁在了床头柜上。
03
我拉窗帘关灯关手机时准备一并把脑子也关上,当手机屏幕发出的最后的光在我眼睛里长闪了一下又旋转了几秒后,黑暗便完全占据了房间,房间便消失了。
今晚我一个人。我已经连续第三晚陷入黑暗。
下一秒,我感到全身气力从四肢百骸蒸汽般泛上来由里向外涌出眼睛,眼睛睁大到极点,仿佛是脱离了眼框独自漂浮在漆黑中,在它不熟悉又不是完全陌生的领域里努力探寻。
巨大的黑暗排山倒海压过来,由外向里穿进眼睛,侵入大脑,瞬间,我觉得身体被黑暗同化发散,意识托身于身体轮廓的影像中漂浮在漆黑之上,我下意识地轻轻挪动了一下住置,确定身体并没有真正解体后继续准备去把大脑关停。
我清晣地感受到黑暗天衣无缝地接管被光撇下的空间,把一切沦为漆黑的因子,我的思想却大放光明,它在想,人生漫漫,宇宙茫茫,光明和黑暗此消彼长,太阳系也不过是被黑暗围困的一个小小的角落,而自己只是小小角落中的一粘沙,或许一粒沙也算不上。
但此刻,我在太阳系里我所在的连角落都算不上的床上盘坐着,却看到了无边无际的黑暗,我听到了自己内心发出的疑问,太阳系外围的黑暗也是这个样子吗?
不能再想下去了!我闭上眼睛试图让大脑停下来,这是我今晚的执念,我的大脑再次对大脑发出了终止思考的指令。然而我闭上眼睛仍然看见漆黑中无数或明或暗的信息从四面八方潮水般涌进意识,令我感到沮丧和心慌,随即又被莫名的悲伤笼罩。这世上能有什么办法让大脑随时停止运转呢!
我让双手探到各边的膝盖上,左手掌心向上微微合拢,大拇指搭在食指第二关节上,右手掌心向下呈虚握状,这是我记忆中无畏无惧的“姿势”,是我很久以前偶然在某本书的插图中见到的,当时下意识地记住了,现在它又自己冒了出来。
它总是在该出来的时候出来。它能被记忆至今是因为我下意识记住它之后,只要心烦意乱就摆一摆它,摆得多了就习惯成自然。上一次摆出它应该是数年前吧,我无法确定是几年,也已经无法确定现在摆的是不是最初的姿势。
我摆出这个姿势明明是为了停止大脑运动,一下子又思考了这么多,使我深感震惊。
我下了下决心,发出强制性的停止思维的命令,接下来的一两秒我似乎做到了,我陷入到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我察觉到轻轻合上的双眼快速眨动着,完全没有要停下来的迹象,我看到自己的脸就挂在眼前的黑暗中,脸白眼黑,若有所思。我听见自己的呼吸进进出出的声音,声音比平时夸张了许多。我感觉到上身随着呼吸在起伏,我想,幸好屁股底下有床带来的踏实感能够抵挡住全身漂浮分解的错觉。
第一波黑暗的潮汐过后,是心灵的至暗时刻。
我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气沉丹田,这口气吸进丹田后又缓缓吐出,吐出的同时内气尾随向上行至头顶百汇,再吸一口气,百汇大开,天地之灵气补充进内气,沿头顶脊椎尾骨一线与鼻吸之气一前一后一齐汇入丹田,同时到的还有我咽下的一口口水,丹田化做熔炉,开始锻造精气。
我有意引导大脑混乱的意识流循入正轨,再来集中瓦解消灭它们,只是我所谓的正轨尚在零星的施工之中,从来没有一辆载有意识流的车通过,当然,想象中通过无数次了,即使是想象中无数次通过轨道的车也都在到达终点站前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由于观察丹田过久,我感到憋闷,在快要窒息的时候,我不得不放弃也许就要炼成的一团精气,张开嘴大口吐气吸气,呼吸三长两短后才平复下来,这一番折腾,前功尽弃。我噗嗤一声发出了自我嘲笑,随即睁开眼睛,就发现笑不见了,无声的茫茫的黑暗瞬间消弥了它。
这种“调息的方法”和“姿势”的来头如出一辙,我很需要它们却无法真正习得它们,毕竟它们不像烟酒一样吃得开,制烟酿酒很容易学到,大凡肉体基本欲望需要的技能都不是多大的秘密,而它们是肉体之上的欲望,永远是玄而又玄的东西。
我五味杂陈地看着眼睛已然适应了的无边无际的黑暗。
我打开灯,重见光如何驱逐黑暗。我伸手拿起烟盒、打火机,抽出一根烟点上,抽完它我只用了三口。
拇指、食指、中指一番熟练的操作后,原本夹在食指、中指的烟飞向了空中,它的火红的独眼怨恨地瞪着这个世界,带着它残败的身躯划过一条弧线后,这次并没有很快寂灭,它躺在墙角弥留,它似乎也不想就这么快遁去。
我又想起前天晚上,当时我着一身轻潜装备,像个勇士般在众人的关切目光中从轮船上背对着它抛出去一幕,茫茫大海一片漆黑之中我临危受命冒险下水查看发动机是不是被渔网缠上,之前它们一起冒烟罢工,后来我只查看了一只螺旋桨就上来了,我告诉他们下面挺好,他们就确定是轮机班的判断出了问题,而后连续奋战数小时排除了故障,后果就是让所有船上的人回归晚了数小时,以及,让我去地狱般的船底走了一遭。
我和这个熟悉的世界割裂开过,昨晚我也没告诉她,她依然睡得很安稳香甜。
我只告诉了烟,每次它听完后就把自己焚烧化做一道道烟雾遁去,然后我睡得很沉。
不告诉他们,他们就没怎么样,他们只是让我少抽点烟,我懂,抽烟有害健康。
网友评论